……這些事,韓玗都不知道。
韓玗現(xiàn)在最上心的事,是創(chuàng)造就業(yè)崗位。
當(dāng)然,最眼前之事,便是《千字文》要開工了。
教書先生和數(shù)名刻石的匠人,齋戒了三天,沐浴焚香之后,選了個時辰開始工作。
教書先生左手拿著木簡,右手拿著毛筆,看一眼,在石頭上寫一個字。
端莊方正的隸書,易寫易識。先生一筆一劃,寫得一絲不茍。
自有書童在底下研墨,調(diào)墨。教書先生提著斗大的筆,飽蘸濃墨之后,在碟子上將多出來的墨刮干凈。
起筆回鋒,按下便提,邊提邊走,快收筆時再重重按下,最后輕輕轉(zhuǎn)動毛筆,挑出一個尖尖的收尾。
完美的一橫,稱之為“蠶頭燕尾”。
韓玗早就知道書法是華夏文化的瑰寶,今日一見,果然賞心悅目。
一千個字,韓玗從頭看到尾,一刻都沒有停歇。
寫完一面石頭,石匠便開始刻石,一釘一錘,傾注全力。
字寫得大,布局疏朗,一面石碑只能寫二百字,寫了五塊碑才寫完。
石匠一人一塊碑,分頭并進。
只見石匠將碑放倒,直接坐在碑上。鐵釬隨著石匠的調(diào)整,不停地變換角度,鐵錘也總是可以準確無誤地擊打在鐵釬的尾部。
時而重錘,時而輕敲。在石匠有意的節(jié)奏控制之下,宛若一首動聽的打擊樂。
五個石匠,便是一支樂隊,而教書先生,仿佛在這音樂聲中翩翩起舞。
一天下來,教書先生堪堪寫完,刻石的匠人一人一塊碑,分頭合作,在天黑之前,也堪堪刻完。
一千字寫完,教書先生放下大毛筆,換上了一支小號的毛筆。
左手親自端著墨蝶,右手用毛筆在碟子里反復(fù)舔墨,使得筆的狀態(tài)達到完美,眼睛盯著最后一塊碑的左下角,準備落款。
“丙戌長夏之初池陽立蒙學(xué)之碑共千字號千字文韓玗親撰張通敬書諸葛青李平方萬馬延年宋廣勒石”
丙戌年,指的便是公元前154年,也就是漢景帝的前元三年。
池陽,只池陽縣,韓家莊園。
蒙學(xué)碑,千字文,指的是這篇碑文的內(nèi)容。
千字文由韓玗撰寫,張通書寫,諸葛青,李平,方萬,馬延年,宋廣五人刻石。
在“千字文”和“韓玗”之間,還留了幾個字的空隙,是留給日后韓玗封了爵位,再刻上去的。
韓玗沒有問那空隙是干什么的,還以為就是這種格式。他不問,教書先生也沒主動解釋。
學(xué)者一貫都這樣高冷。
教書先生張通高興道:“今日得此雄文,主人家當(dāng)?shù)么笱绨。 ?p> 韓玗道:“當(dāng)?shù)卯?dāng)?shù)?!今日諸位辛苦,且休息一日。明日大宴,全莊共樂!”
韓玗在這看了一天都覺得累了,別說寫了一天字的張通,還有刻了一天石頭的石匠。
看著立起來的石碑,韓玗心情特別好。
管家找來的上等花崗巖,乃腐蝕,可立千年不壞。不像石灰?guī)r,擺放十幾年字口便不再清楚。
先生寫的好,石匠刻得好,字刻得深,字口整齊,可以反復(fù)拓印。
拓印對碑文的損壞,是日積月累的,只有在一開始把碑刻得到位,才能經(jīng)得住后代反復(fù)拓印。
正是這塊碑,讓韓玗對古人認真的態(tài)度肅然起敬。
自己莊子里的幾個名聲不顯之人,刻碑之時,心中所想得,便是流傳萬世。
“管家……”
“在!”
“碑已經(jīng)刻好了,明日起,我莊上之人必須人人識字?!?p> “啊?”管家面露難色,“怎么認?”
韓玗指著碑道:“五塊碑,一千字,必須人人會讀會寫。”
沒有經(jīng)歷過文盲時代的韓玗,不知道識字的難度。
就拿管家來說,已經(jīng)算是中產(chǎn)階級的佼佼者了,卻連碑上一半的字都不認識。
“公子,貪多嚼不爛,一下子誰能認全這一千字!”
韓玗道:“那你說多久能將千字文認全?”
管家道:“如果日夜臨習(xí),怕不得一個月?!?p> “好像步子邁得是有點大……”韓玗低頭沉思了一陣,忽然就有了主意:
“你這樣吩咐下去。從今日起,不論我韓家莊子的人,還是山人,只要能認全一塊碑上的文字,酬勞增加一成。能認全五塊碑的,酬勞加五成。每晚派一位教書先生在碑旁守候,教大家識字,下工之后,愿意學(xué)識字的,我韓家多管一頓飯?!?p> “另外,從明年開始,如果不能認全五塊碑文字的,酬勞扣兩成?!?p> 給了半年時間緩沖期,又用增加酬勞做獎勵,相信很快就能掀起讀書識字的學(xué)習(xí)浪潮。
韓玗借鑒的,便是新中國剛成立時期的掃盲運動。
夜校,便是這個時期發(fā)明的新型教育模式。
偉大的人民用了短短數(shù)年時間,補齊了舊中國對老百姓義務(wù)教育的缺失,提高了國民整體素質(zhì),為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
就這些,韓玗還是在自己奶奶身上學(xué)到的。
據(jù)韓玗的奶奶說,她從小就給地主家放牛,割豬草,一天學(xué)都沒上過。
正是得益于夜校的學(xué)習(xí),她才可以嘗嘗給韓玗讀故事解悶。
“《千字文》有了,碑也有了,下一步該造紙了?!?p> 韓玗想到,知識的大規(guī)模傳播,得益于造紙術(shù)和印刷術(shù)的應(yīng)用。
沒有這兩樣?xùn)|西,知識傳播的難度極大。
就拿韓玗的《千字文》來說,完全免費公開,也不一定能有多少人可以學(xué)到。
附近的孩子想來學(xué),得跑來看碑。想要把文章抄回去,不知要耗費多少木簡。木簡的制作費用姑且不說,存放位置也是個大問題。
紙張的發(fā)明,解決了存放和攜帶的問題。
印刷術(shù)的發(fā)明,解決了知識生產(chǎn)速度問題。
“印刷術(shù)好說,那東西就是層窗戶紙。”韓玗心道:“無非是印刷質(zhì)量精糧度的區(qū)別而已。即便是最粗劣的印刷術(shù),在這個時代也夠用了?!?p> “至于造紙術(shù)可就麻煩了?!?p> 韓玗陷入了愁思。
造紙術(shù)工序繁雜,每一個步驟,都是經(jīng)歷無數(shù)工匠一步步摸索,一步步改良而成。想要制作出合格又廉價的紙,還有很長的道路要走。
造紙術(shù)的出現(xiàn),跟韓玗的認知不太一樣。
韓玗一直以為,造紙術(shù)是到東漢蔡倫才有了巨大的進步。
其實不然。
早在戰(zhàn)國時期,造紙術(shù)就早已出現(xiàn)。
可以用來寫字,用來印刷的紙,也出現(xiàn)了。不過造價非常昂貴,甚至比絹帛都要稀有。別說普通人家,就連貴族都不敢敞開了用。
造假便宜的紙,也有了,但是不好用。韓玗用過幾次,那東西寫字不行,打磨物件卻非常好用,比現(xiàn)代的砂紙都好用。
至于,好用又便宜的紙,沒有。
韓玗邊想邊走,不知不覺,來到了教書先生的住處。
“公子這是要去哪里?”張通一身青袍,坐在門口的石頭上,趁著陰涼讀書。
“哦?”韓玗一下驚醒過來,“在想一些事情,不知不覺就到了這里?!?p> “不知是什么事?”張通將木簡書卷起來,放在身邊的案幾上,“在下或許可以幫忙?”
韓玗覺得,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這里,或許張通真的有辦法?
死馬當(dāng)做活馬醫(yī),試試再說。
韓玗也找了塊石頭墩子坐了下來,說道:“先生覺得,讓所有人都識字,難在何處?”
張通道:“原本我以為,想讓人識字,難在學(xué)習(xí)的動力。山人,農(nóng)夫們,每日辛苦勞作,晚上只想休息一會,哪里還會有心情和功夫去識字?
然而你的獎懲辦法,倒是可以督促他們識字?!?p> 韓玗聞言,點了點頭,這正是他的設(shè)想。
“不過……”張通欲言又止。
“先生但說無妨?!?p> 張通道:“只是,公子如此這般,到底為何?你的法子,只對韓家莊子有效,而公子口口聲聲想要造福天下,打算如何行事?
別家莊子看不到此中的利潤,如何有動力去推行?”
韓玗一拱手,贊道:“先生高見。”
顯然,張通在閑暇之時,是仔細思考過韓玗的舉措,并且有許多自己的見解,提出的問題,也很在點子上。
“敢問先生,文字有何用?”
張通道:“記載歷史,傳播學(xué)問。雖用途繁多,大體不外乎此二種?!?p> 韓玗道:“先生應(yīng)當(dāng)知道,事事皆學(xué)問。凡事只要能踩在前人的肩膀上去做,自然事半功倍。”
張通略一思忖,臉上便露出喜色:“踩在前人的肩膀上?妙?。 ?p> 韓玗道:“比如種麥之技,想要讓山人們都學(xué)會,口傳心授不知要耗時多久,還難免中間出現(xiàn)紕漏。
但是假若山人們都識字,我們只需要把種麥的技術(shù)印出來,讓他們傳閱便可,省時省力。”
“真是妙??!”張通先是喜歡忽然又憂道:“只是……”
韓玗笑道:“先生之憂,正是我之所憂?!?p> 二人心有靈犀,同時想到了木簡的不便之處。
“可有為解決此事而煩憂?”張通問道。
韓玗道:“方法是有,只是解決起來耗時耗力?!?p> 張通道:“道雖遠,行將必至。如果公子脫不開身,張某可以代勞?!?p> 韓玗道:“先生可知道造紙術(shù)?”
“造紙術(shù)?”張通先是一愣,隨后哈哈大笑道:“太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