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吹過,死不瞑目的兩顆頭顱轉(zhuǎn)了兩圈。
在城門口有些圍觀想撿漏的人看到陳青陽三人走進城來立馬作鳥獸散,在這命如草芥的無法之地倒是有些風聲鶴唳的味道。
原本打算暗中查探的三人沒有辦法,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殺了人家看門的,總不能掩耳盜鈴似的再暗中探查,只能隨便抓住一個人問了金砂城主的位置,便直奔它而去。
到了城主府,陳青陽才總算是在這金砂城中看到了完整的磚瓦建筑。
李左車把奉常令牌往前一推,金砂城主金錢差點跪下,像是見到了多年未見的老父親。
“金錢拜見承天王朝的各位大老爺,都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小的不才愿以這金砂城的一畝三分地為籌碼,歸順承天,我實在是太難了,還請各位大老爺救救在下。”
承天王朝奉常司!那是連整個無法之地都能橫掃的承天利器,金錢根本沒得選擇,他只想活命,就和當初來這一樣。
李左車和周子沐都有些懵,只有陳青陽洋洋得意地說道,“唉,如我這般帥到至高境界就是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無敵多么寂寞。不過你這破地方連我家茅房都不如,我都看不上眼,圣皇陛下能看上眼?快把家底拿出來看看,要是把我惹開心了,我?guī)湍阍谑セ时菹旅媲懊姥詭拙?,保你無恙?!?p> 周子沐一臉黑線,想起陳青陽在道門強盜似的作為,看來又是強盜病發(fā)作了。
這個叫做金錢的金砂城主看上去五大三粗,滿臉絡腮胡子,宗師境小乘修為,也算是一方勢力,聽得陳青陽這話,又像個女人一樣,干嚎嗓子?!澳侨簹⑶У兜暮喼辈皇侨搜剑敲锤叩男逓?,跟他么從天而降一樣,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就在我的金砂城旁邊打了起來,他們自己點到為止,可他么我的金砂城就慘了哇。我去跟他們理論,他們還打我,單手干翻我呀,我一個宗師境的高手什么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打人不算,還他么搶我脖子上的大金鏈子,太殘忍了?!?p> 這下就連陳青陽也有些懵,這個人難道是被揍傻了?
關鍵時刻,還得李左車,殷正劍再一出鞘,“我問你答,懂?”金錢瞬間立正站好,然后表情嚴肅道,“明白。”
陳青陽有些憤恨,他覺得這個時候的李左車在故意耍酷,關鍵是耍的還想摸像樣的,轉(zhuǎn)而一想,陳青陽還是覺得是因為自己的帥氣使其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
“何人毀你金砂城?”
現(xiàn)在水井村慘案與摧毀金砂城的修士很有可能是同一撥人,當下最要緊的就是弄明白他們的身份,一旦知道他們的身份,有很多事情根本不用查就會自己浮出水面。
“小的不知,但應該是從北面而來,因為他們的作戰(zhàn)手法極為老道,一看就是經(jīng)常打架的人。”
這個問題讓所有人都沉默了,與北狄牽上了線,稍有不慎,就會有大戰(zhàn)爆發(fā)。
李左車瞇起了眼睛,他覺得這個金錢有問題,一上來就用與宗師境高手極為不符的形象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故意讓自己放松警惕,然后又把敵人牽扯到北狄,是想讓自己繼續(xù)往北追查?他們的目標是獵殺自己?
“他們之后去了哪里?把你知道的所有與他們一行人相關的都講給我聽。”
“大概是一年前,一共有六個人,先是自己切磋,好像是因為突破了境界要試試手。境界很高,每一個人都至少是宗師境巔峰?!?p> “同時突破?”
“應該是這樣,他們切磋的時候每一個人都表現(xiàn)得很興奮,就跟我當初突破宗師境一樣?!?p> “繼續(xù)講。”
“那天以后就沒見過那些人了……”
周子沐感覺事情越發(fā)的撲朔迷離,六個至少宗師境大乘的修士一起突破有點不現(xiàn)實,不說道門這個人間正道領袖級宗門,就是整個人間基本上都不會同時有兩名宗師境大乘的修士同時突破,除非走了別的門道。
如今的天下不比從前,從前都是為了長生,修士修煉閉關幾十年都是常見,如同南柯一夢。
所以說修士無情,但其實不是修士無情,而是光陰無情,時間不等凡人。
而今的修士,看不到長生的希望,有了一點實力就跑去承天效力,過那官老爺?shù)纳?,所以這些年的修真界基本上沒出現(xiàn)過基本足以傳世的新創(chuàng)功法秘訣。
簡而言之,修真界一直在吃老本。
把什么都交代完畢的金錢說得口干舌燥,這才想起按照承天的禮數(shù),客人到訪主人應該給客人奉茶。當下便令府上侍女給三位大老爺奉茶,那生疏尷尬的言語動作讓陳青陽三人哭笑不得。
茶葉是北狄產(chǎn)的烏靈茶,這讓陳青陽三人都感到有些新鮮,承天素來與北狄毫無往來,中間又隔著無法之地,北狄產(chǎn)的茶,無論如何也到不了承天。金錢看三人對著茶葉有些興致,有些得意,便打算更進一步。
看著為每個人都準備了一些烏靈茶的金錢,李左車淡然道,“承天從來不喝北狄的茶?!币贿叺缓炔?,一邊又說不喝茶,金錢突然覺得承天的人有點難搞。
“承天逃來無法之地的人都是什么樣的下場?”陳青陽問了一句題外話。
談到這個問題,金錢兩眼放光,他又想起了當年孑然一身做強盜的快樂時光,豪邁說道,“沒實力的話,沒錢的被強奸,有錢的被搶完錢再被強奸。有實力的話,學不會搶別人的錢就只能做別人家的狗?!?p> “無法之地還有實力強橫不會搶劫的人?”李左車淡然問道,他太了解無法之地了,彈丸之地的金砂城,小小的兩名先天境守城官都心狠手辣,別說那些真正的高手了。
“聽說以前的無法之地不是這樣的,但俺也只是聽說而已。但我確實知道有一個人,也是承天來的,宗師大乘呢,他就從來不搶,非但不搶還他么勸我們和平共處,有人去揍他,又揍不過,真是讓人頭大?!?p> “仲謙?”
“啥仲謙?”
“沒事,你繼續(xù)講?!?p> 李左車想起了十多年前被稱為陳義第二的仲謙。
在幾十年前的時候,李左車最根正苗紅。自小都在承天官辦學士院學習修煉,因為天賦異稟,未到入仕考試,奉常司就派人把他挖了過去自己培養(yǎng)。那年的入仕考試,有人與他共同被譽為學士院雙杰,正是后來入了尚書府諫議司這個承天王朝真正的權力機構的仲謙。
諫議司,著天下不平之事,說與圣上聽。一句話,諫議司想罵誰罵誰,而且是在圣皇陛下的面前罵。
與李左車腳踏實地的干活,按部就班的升遷不同,仲謙一上任就如同厚積薄發(fā)一般極其激進地洋洋灑灑寫了數(shù)篇抨擊時政的文章,尤以批評洛陽反對建立安西都護府那篇得圣皇喜愛,當場就給仲謙一個侍御史的職位。
因為在西域事務及各項禁止制度與圣皇陛下相輔相成,此后仲謙的仕途可以說是平步青云,不出幾年就坐上了諫議令的位置,若是不出意外,尚書令丞相之職一定有他一個,直到震驚洛陽朝野的那篇《以武亂禁賦》的出現(xiàn)。
文章很少有人讀過,但其主要思想傳遍天下。
相傳《以武亂禁賦》直指天啟大帝,批評承天立國根基,認為宗門修士不諳事理,應當禁絕進入軍政高層,并在賦中諫議秦政承天應當限制宗門修士的仕途晉升,文章甚至還說在仕途考核上應給予凡俗官員優(yōu)待。
一篇文章激起千層浪,那段時間,秦政的案頭批駁仲謙的文書堆積如山。
是當時還在奉常司門下任奉常監(jiān)的李左車親手把仲謙收押入獄,他當時很不理解仲謙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而且仲謙本身也有不俗的修為。
不知出于什么樣的考量,圣皇陛下并沒有殺他,只是驅(qū)逐出承天境內(nèi)。
如同一顆流星,這個有著尚書府丞相之才能的年輕人,還未在承天的歷史上書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就已經(jīng)黯然銷魂。
《以武亂禁賦》也由此成為承天第一禁書,禁到連李左車這個奉常令都沒有讀過原文,甚至有傳言說讀過此賦的人全部都被殺了。
沒想到在這無法之地還有著仲謙的故事,李左車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對那位毫無交情的前諫議令有些惺惺相惜,也有些羨慕。像這樣有著自己的理想并為之不斷努力,到哪里都像一盞明燈一樣照亮一方天地的人,無論到了哪里都不會覺得孤單吧。
他想起自己。
自己呢,為了什么?從奉常司普通官員再到奉常監(jiān)再到如今的奉常令,幾十年了,自己從來沒有因為升官而快樂,也沒有因為手刃的邪魔外道越來越多、越來越強而快樂,甚至對于圣皇陛下的信任,他也只是驚疑。
想到這里,他忽然覺得,像自己這樣無知無覺,甚至無情的人才最適合奉常司的工作,才最適合做圣皇陛下手中的利劍。
李左車笑了笑,心緒回到當下,決定不再往北。
“我們得帶他回承天,讓畫師根據(jù)他的描述把那幾個人的相貌畫出來,然后再聽圣皇陛下的意思,該發(fā)通緝令的發(fā)通緝令,該宣戰(zhàn)的宣戰(zhàn)?!?p> 金錢當場喜極而泣,口中不斷喊著謝大人,陳青陽則在一旁調(diào)侃這位大人姓李不姓謝。
“李大人準備就這么結案了?”
“到了這個地步,還是得聽圣皇陛下的旨意,周兄,有件事我想請道門幫忙?!?p> “什么事?”
“深入雪原,徹查妖魔。”
“李大人是認真的嗎?如果深入雪原的話,就不是查妖了,以妖魔和承天的關系,雙方誰見了誰不都得死一個才行嗎?”
“周兄說的是,但是就怕如今妖魔已經(jīng)復出,而我們還不知不覺啊?!?p> “李大人是說摧毀金砂城的那一波人?”
“嗯,不管如何,先回吧,一切等圣皇陛下發(fā)落。”
“好。”
這么快就要回承天,陳青陽有些不忍,他還想再見識見識大漠風情,想來李左車與周子沐也不會同意,就悻悻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