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詩詩笑了,狠狠的笑道:“姓葛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p> 劉大小姐并不是個很兇狠的人,心既不黑,手也不辣。
但她對吳一刀實在是恨極了,從心里一直恨到骨頭里。
她一把揪住吳一刀的頭發(fā),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反手又是一頓耳光,“劈劈啪啪”,先來了十七八個大耳光,氣還是沒有出。
洗澡水還是熱的,熱得在冒氣。
一個人的頭若被按在這么熱的洗澡水里,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劉詩詩就將吳一刀的頭按了進去。
水星沒有冒泡。
難道他已連氣都沒有了?已是個死人?
劉詩詩手已有點發(fā)軟,將他的頭提了起來。
他眼睛還在直勾勾的瞪著,還是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劉詩詩有點發(fā)慌了,大聲道:“喂,你聽見我說話嗎?……你死了沒有?”
突聽一人格格笑道:“他沒有死,卻已聽不見你說話了。”
笑聲如銀鈴。
其實很少有人能真的笑得這么好聽,大多數人的笑聲最多只不過像銅鈴,有時甚至像是個破了的銅鈴。
劉詩詩用不著回頭,就知道是楊嫪冰來了。
笑聲也是干“慈善家”這一行最重要的條件之一。
楊嫪冰自然是這一行中的大人物,所以她不但笑得好聽,也很好看。
劉詩詩恨恨道:“你認得這人?”
楊嫪冰搖搖頭,冷笑道:“這種人還不夠資格來認得我?!?p> 劉詩詩冷笑道:“那么,他怎會做了這里的入幕之賓?”
楊嫪冰眨眨眼,道:“你真不知道他怎么來的?”
劉詩詩道:“我當然不知道?!?p> 楊嫪冰道:“我也不知道?!?p> 她忽又笑了笑,道:“但我卻知道他怎么會變成這樣子的?!?p> 劉詩詩道:“快說?!?p> 楊嫪冰道:“你難道看不出他被人點住了穴道?”
劉詩詩這才發(fā)現吳一刀果然是被人點了穴道的樣子,而且被點的穴道絕不止一個地方。
但吳一刀武功并不弱,她一向都很清楚,若說有人能在他不知不覺中點住他七八處穴道,這種事簡直令人難以相信。
劉詩詩忍不住道:“是你點了他的穴?”
楊嫪冰笑道:“怎么會是我?我哪里有這么大的本事?”
劉詩詩道:“不是你是誰?”
楊嫪冰悠然道:“你猜猜看,若是猜不出,我再告訴你?!?p> 劉詩詩道:“我猜不出?!?p> 她嘴里說“猜不出”的時候,心里已猜出了,忽然跳了起來,道:“難道是岳不群?”
楊嫪冰笑道:“猜對了?!?p> 劉詩詩張大了嘴,瞪大了眼睛,好像隨時都要暈過去。
過了很久,她才能長長吐出口氣,道:“他……他已經來了?”
楊嫪冰道:“已經來了半天?!?p> 她又解釋著道:“他來的時候,看到有個人鬼鬼祟祟的竄到這小樓上來,就在暗中跟著,這人在帳子上挖洞的時候,他就點了他的穴道?!?p> 帳子后果然有個小窗子,他們想必就是從這窗子里掠進來的。
楊嫪冰笑道:“奇怪的是,帳子后面出了那么多事,你居然一點都不知道——你那時難道在做夢?”
劉詩詩的確在做夢。一個不能對別人說出來的夢。
她紅著臉,低下頭,道:“他人呢?”
楊嫪冰道:“他點住這人的穴道后,才去找我……”
劉詩詩忽然打斷了她的活,咬著嘴唇道:“那時他為什么不告訴我一聲,也免得我被這人……被這人……”
“偷看”這兩個宇,她實在說不出來。
楊嫪冰道:“他雖然不是君子,但看到女孩子在脫衣服時,還是不好意思出來見面的?!?p> 劉詩詩的臉在發(fā)燙,低著頭道:“他……他剛才也看見了?”
楊嫪冰道:“帳子上若有兩個洞,就算是君子,也會忍不住要偷看兩眼的?!?p> 劉詩詩不但臉在發(fā)熱,心好像也在發(fā)熱,囁嚅著道:“他說了我什么?”
楊嫪冰笑道:“他說你不但人長得漂亮,腿也長得漂亮。”
劉詩詩道:“真的?”
楊嫪冰嘆了口氣,道:“為什么不是真的?我若是男人,我也會這么說的。”
劉詩詩頭垂得更低,雖然不好意思笑,卻又忍不住在偷偷地笑。
對一個少女說來,天下絕沒有再比被自己意中人稱贊更美妙的事了。
楊嫪冰道:“我只問你,你現在想不想見他?”
劉詩詩道:“他在哪里?”
楊嫪冰道:“就在樓下,我已經帶他來了。”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劉詩詩已要轉身往外面走。
楊嫪冰一把拉住了她,朝她身上努了努嘴,笑道:“你達樣子就想去見人?”
劉詩詩紅著臉笑了。
楊嫪冰道:“你就算已急得不想洗澡,但洗洗腳總來得及吧。”
水還是熱的。
吳一刀已被塞到床底下。
楊嫪冰道:“暫時就請他在這里趴一下,等等再想法子收拾他?!?p> 劉詩詩用最快的速度洗好腳,但穿衣服的時候就慢了。
衣服有好兒件,每件都很漂亮。
劉詩詩挑來選去,忍不住要向楊嫪冰求教了。
男人喜歡的是什么,楊嫪冰自然知道得比大多數女人都清楚。
劉詩詩道:“你看我該穿哪件呢?”
楊嫪冰上上下下瞧了她兒眼,笑道:“依我看,你不穿衣服的時候最好看?!?p> 她的確很了解男人,你說對不對?
劉詩詩下樓的時候,心一直在不停地跳。
岳不群長得究竟是什么樣子?有沒有她想象中那么英俊瀟灑?
劉詩詩只知道他身上一定有很多傷疤。
但男人身上傷疤,非但不難看,反而會顯得更有英雄氣概。
“無論如何,她總算能夠跟她心目中的男人見面了?”
劉詩詩閉著眼睛,邁下最后一步梯子,再睜開眼。
她就看到了岳不群!
岳不群幾乎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樣——簡直就是少女們夢中所想的那種男人。
他身材比普通人略微高一點,卻不算太高。
他的肩很寬,腰很細,看來健壯而精悍,尤其是在穿著一身灰衣的時候。
他的眼睛大而亮,充滿了熱情。
一把扇子松松地系在腰上。
劉詩詩忽然發(fā)現,扇子系在腰上,的確比系在任何地方都好看。
岳不群看著她的時候,目中帶著種溫柔的笑意,無論誰看到他這雙眼睛,都不會再注意他臉上的一道疤了。
他看到劉詩詩的時候,就站了起來,不但目中帶著笑意,臉上也露出了溫和瀟灑的微笑。
他顯然很喜歡看到劉詩詩,而且毫不掩飾地表示了出來。
劉詩詩的心跳得更厲害。
她本來應該大大方方走過去的,但卻忽然在樓梯口怔住。
她忽然發(fā)覺自己忘了一件事。
從一開始聽到岳不群這名字的時候,就有了許許多多種幻想。
她當然想到過自己見到岳不群時是什么情況,也幻想過自己倒在他懷里時,是多么溫馨,多么甜蜜。
她甚至幻想過他們以后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她會陪他喝酒、下棋、騎馬,陪他闖蕩江湖,她要好好照顧他,每天早上,她都會為他在脖子上系著一條干凈的紅絲巾,然后再替他煮一頓可口的早餐。
她什么都想到過,也不知想了多少遍。
但她卻忘了一仵事。
她忘了去想一見到他時,應該說些什么話。
在幻想中,她一見到岳不群時,就己倒在他懷里。
現在她當然不能這么樣做,當然知道自己應該先陪他聊聊天,卻又偏偏想不出應該說些什么?
岳不群好像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溫柔地笑著,道:“請坐?!?p> 劉詩詩低著頭,走過去坐下來,坐下來時還是想不出該說什么。
這本是她花了無數代價才換來的機會,她至少應該表現得大方些、聰明些,但到了這種節(jié)骨眼上,她卻偏偏忽然變得像是個舌頭短下三寸的呆鳥。
她簡直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割下來,拿去給別人修理修理。
楊嫪冰偏偏也不說話,只是扶著樓梯遠遠的站在那里,看著他們微笑。
幸好這時那俏丫頭小莉已捧了兩盞茶進來,送到他們身旁的奈幾上。
她也垂著頭,走到劉詩詩面前時,仿佛輕輕說了兩個宇。
但劉詩詩暈暈乎乎的,根本沒聽見她在說什么。
小莉只好走了。
她走的時候嘴噘得好高,像是又著急,又生氣。楊嫪冰終于盈盈走了過來:“這里難道是個葫蘆店嗎?”
岳不群怔了怔,道:“葫蘆店?”
楊嫪冰吃吃笑道:“若不是葫蘆店,怎會有這么大的兩個閉嘴葫蘆?!?p> 岳不群笑了,抬頭看了看窗外,道:“今天天氣好像不錯?!?p> 楊嫪冰道:“哈哈哈?!?p> 岳不群道:“哈哈哈是什么意思?”
楊嫪冰道:“一點意思也沒有,就好像你說的那句話一樣,說了等于沒說?!?p> 岳不群又笑了笑,道:“你要我說什么?”
楊嫪冰眨眨眼,道:“你至少應該問問她。貴姓呀?大名呀?府上在哪里呀?……這些話難道也要我來教你?”
岳不群輕輕咳嗽了兩聲,道:“姑娘貴姓?”
劉詩詩道:“我姓劉,叫劉詩詩?!?p> 楊嫪冰皺著眉,道:“這是有人在說話,還是蚊子叫?”
劉詩詩也笑了,屋子里的氣氛這才輕松了一點。
岳不群剛想說什么,那俏丫頭小莉忽又垂頭走了進來。走到劉詩詩面前,捧起兒上的茶,也不知怎的,手忽然一抖,一碗茶全部潑在劉詩詩身上。
小莉趕緊去擦,手忙腳亂的在劉詩詩身上亂擦。
劉詩詩覺得她的手好像乘機往自己懷里摸了摸,她看來并不像這么笨手笨腳的人,劉詩詩剛覺得有點奇怪,楊嫪冰已沉下臉,道:“你跑來跑去的干什么?”
小莉的臉色有點發(fā)白,垂首道:“我……我怕劉姑娘的茶涼了,想替她換一盅。”
楊嫪冰沉著臉道:“誰叫你多事的,出去,不叫你就別進來?!?p> 小莉道:“是?!?p> 她又低著頭走了出去,臨走的時候,好像還往劉詩詩身上瞟了一眼,眼色仿佛有點奇怪。
難道她有什么秘密話要告訴劉詩詩?
劉詩詩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她看著身上的濕衣服,已急得要命,哪里還有功夫去想別的。
何況,這丫頭假如真的有話要說,剛才送衣服去的時候,就已經應該說出來了,完全沒有理由要等到這種時候再說。
劉詩詩咬著嘴唇,忽然道:“我……我想去換件衣服。”
岳不群立刻道:“姑娘請?!?p> 他站了起來,微笑著道:“在下也該告辭了,姑娘一路勞頓,還是休息一會兒的好?!?p> 他居然就這么樣一走了之。
等他一出門,楊嫪冰就急得直跺腳,道:“我好不容易才安排了這機會讓你們見面,你怎么競讓煮熟了的鴨子飛了?”
劉詩詩漲紅了臉,道:“我……我也不知道為了什么,一看見他,我就說不出活來。”
楊嫪冰道:“這樣子你還想鎖住他?人家看見你這種呆頭呆腦的樣子,早就想打退堂鼓了,否則又怎么會走?”
劉詩詩道:“下次……下次我就會好些的?!?p> 楊嫪冰冷笑,道:“下次?下次的機會只怕已不多了?!?p> 劉詩詩拉起她的手,央求著,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你就好人做到底吧?!?p> 楊嫪冰用眼角瞟著她,“噗哧”一笑,道:“我問你,你對他印象怎么樣?你可得老實說?!?p> 劉詩詩臉又紅了,道:“我對他印象當然……當然很好?!?p> 楊嫪冰道:“怎么樣好法?”
劉詩詩道:“他雖然那么有名,但卻一點也不驕傲,一點也不粗魯,而且對我很有禮貌?!?p> 她眼波朦朧,就像做夢似的。
楊嫪冰盯著她,道:“還有呢?”
劉詩詩輕輕嘆了口氣,道:“別的我也說不出了,總之他是個很好的人,我并沒有看錯?!?p> 楊嫪冰道:“你愿意嫁給他?”
劉詩詩咬著嘴唇,不說話。
楊嫪冰道:“這可不是我的事,你若不肯說老實話,我可不管了?!?p> 劉詩詩急了,紅著臉道:“不說話的意思你難道還不懂?”
楊嫪冰又“噗哧”一聲笑了,搖著頭道:“你們這些小姑娘呀,真是一天比一天會作怪了?!?p> 她又正色接著道:“既然你想嫁給他,就應該好好把握住機會?!?p> 劉詩詩終于點了點頭。
楊嫪冰道:“現在機會已不多了,我最多也不過只能留住他一兩天?!?p> 劉詩詩道:“一兩天?只有一兩天的工夫,怎么夠?”
楊嫪冰道:“兩天已經有二十四個時辰,二十四個時辰已經可以做很多事,假如換了我,兩個時辰就已足夠?!?p> 劉詩詩道:“可是我真不知道應該做些什么?”
楊嫪冰輕輕擰了擰她的臉,笑道:“傻丫頭,有些事用不著別人教你也應該知道的,難道你還要我送你們迸洞房嗎?”她銀鈴般撟笑著走了出去,笑聲越來越遠。
門還開著。風吹在濕衣服上,涼颼颼的。
劉詩詩癡癡的想著,隨手拉了拉衣襟,忽然有個紙卷從懷里掉出來,可是她根本沒有注意。
“有些事用不著別人教的?!眲⒃娫娭挥X自己的臉又在發(fā)燙,咬著嘴唇,慢慢地走上樓。
樓下很靜,一個人也沒有。
那俏丫頭小莉又低著頭走進來,想是準備來收拾屋子。
她看到地上的紙卷,臉色忽然變了,立刻趕過去撿起來。
紙卷還是卷得好好的,顯然根本沒有拆開來過。
她噘著嘴,輕輕跺著腳,好像準備沖上樓去。
就在這時,樓上忽然發(fā)出了一聲驚呼。
床底下的吳一刀忽然不見了。
劉詩詩本來幾乎已完全忘了他這個人,一看到岳不群,她簡直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等她坐到床上,才想起床底下還有個鬼。
鬼就是鬼,你永遠不知道他什么時候來,更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走,他若纏住了你,你就永遠不得安寧。
劉詩詩的驚呼聲就好像真的遇著鬼一樣。
吳一刀這人也的確比鬼還可怕。
直到楊嫪冰趕來的時候,她還在發(fā)抖,忽然緊緊抱住楊嫪冰,失聲痛哭起來,嗄聲道:“那人已走了?!?p> 楊嫪冰輕輕拍著她,柔聲道:“走了就走了,你不用怕,有我在這里,你什么都用不著害怕?!?p> 劉詩詩道:“可是我知道他一定還會再來的,他既然知道我在這里。就絕不會輕易放過我?!?p> 楊嫪冰道:“他究竟是什么人?為什么要這樣纏著你?”
劉詩詩流著淚道:“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一定要纏著我?我既與他沒有關系,也沒有得罪他,我……根本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p> 楊嫪冰道:“但是你卻很怕他?!?p> 劉詩詩顫聲道:“我的確怕他,他根本不是人……”
只聽一人道:“無論他是人是鬼,你都用不著怕他。他若敢再來,我就要他回不去?!痹啦蝗阂糙s來了。
他的聲音溫柔而鎮(zhèn)定,不但充滿丁自信,也可以給別人信心。
楊嫪冰冷笑道:“他這次本來就應該回不去的。若是我點了他的穴道,他連動都動不了。”
岳不群淡淡地笑了笑,道:“這的確要怪我出手太輕,因為那時我還不知道他是什么人?!?p> 楊嫪冰道:“偷偷溜到別人閨房里,在別人帳子上挖洞,難道還會有什么好人?”
岳不群道:“可是我……”
楊嫪冰根本不讓他說話,又道:“不管你怎么說,這件事你反正有責任,我這小妹妹以后假如出了什么事,我就唯你是問?!?p> 岳不群嘆了口氣,苦笑著喃喃道:“看來我以后還是少管點閑事的好?!?p> 楊嫪冰道:“但你現在已經管了,所以,就要管到底?!?p> 岳不群道:“你要我怎么管?”
楊嫪冰道:“你自己應該知道?!?p> 岳不群沉吟著,道:“你是不是要我在這里保護劉姑娘?”
楊嫪冰這才展顏一笑,嫣然道:“你總算變得聰明些了?!?p> 劉詩詩躲在楊嫪冰懷里,也忍不住要笑。
她本來還覺得楊嫪冰有點不講理,現在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這么樣做,就是為了要安排機會,讓他們多接近接近。
楊嫪冰又道:“我不但要你保護她,還要你日日夜夜的保護她,一直到你抓到那人為止?!?p> 岳不群道:“那人若永遠不再露面呢?”
楊嫪冰眨眨眼,道:“那么你就得保護她一輩子。”
這句話實在說得大露骨,就算真是個呆子,也不會聽不出她的意思。
不但劉詩詩臉紅了,岳不群的臉好像也有點發(fā)紅。
但是他并沒有拒絕,連一點拒絕的表示都沒有。
劉詩詩又歡喜,又難為情。索性躲在楊嫪冰懷里不出來。
楊嫪冰卻偏偏要把她拉出來,輕拭著她的淚痕,笑道:“現在你總算放心了吧,有他這種人保護你,你還怕什么……你還不肯笑一笑?”
劉詩詩想笑,又不好意思;雖不好意思,卻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楊嫪冰拍手道:“笑了笑了,果然笑了!”
劉詩詩悄悄擰了她一把,悄悄道:“死討厭?!?p> 楊嫪冰忽然轉過身,道:“你們在這里聊聊,我失陪了。”
她嘴里說著話,人已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