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媽的突然感到緊張起來。
我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血液突然從小腿往上、雙手往內(nèi)地罷工了，一種類似于遭了電擊才產(chǎn)生的麻木感從四肢指尖出現(xiàn)，像冰封一般一點點蔓延；我的心跳突然加快，快到根本不聽我自己的使喚；假如我無法在第一時間平復(fù)下來，我將很快出現(xiàn)呼吸急促、耳鳴、大腦供血不足等癥狀。
從小到大，這種狀況并不是第一次在我身上發(fā)生。在小學(xué)臨近畢業(yè)時，為了應(yīng)付一場突如其來的表演大賽，我曾即興寫過一本短劇，語文老師讀后覺得非常不錯，交由兩個同學(xué)現(xiàn)場出演。那兩個倒霉蛋顯然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老師越是鼓勵他們嘗試同樣即興的表演，他們越是木訥得出奇。最終，兩個家伙干脆抱著劇本現(xiàn)場讀了起來。盡管這事現(xiàn)在聽起來挺丟人的，但那或許是我第一次大聲地聽見自己寫的稿子被一個字一個字讀給全班人聽，不知何故，我便開始渾身緊張起來。
黑影一步步朝我走來，當(dāng)走到通往水泥臺子的小徑上時，頭頂?shù)纳錈艚K于照清楚了他的臉龐。
慘白的皮膚，長長的睫毛，微微爆起的門牙，高高的顴骨……尤其是那一對淺棕黃色的像極了某種爬行動物的眼珠子，只要此前看過一眼，就永遠(yuǎn)不會忘記。
“是你……”我驚嘆道。
我當(dāng)然記得他。在我第一次造訪阿爾法酒店時，正是他在觀景臺上點了一杯香氣誘人的咖啡，并和我談起千島湖水下古城的話題——那個暴雨前和我說著莫名其妙的話的男子。
“拉伊俄斯要是早就知道俄狄浦斯的真實身份，恐怕就會親切地對他讓道，而不至于相互慪氣、大打出手?！?p> 秋芥一邊說著，一邊大步走到我近前。
他在臺子正中的沙發(fā)上坐下，天花板一束陽黃色燈光正好打在他前方，遠(yuǎn)看起來好像某個高端訪談節(jié)目的錄制現(xiàn)場。
他招呼我，讓我也入座。我坐了下來，沙發(fā)軟硬適中，倒并不比我家里的那只差。
我顯然還沒有從意外中回過神來。事實上，我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整件事情的離奇，并漸漸憤怒起來。
“冷靜，”他雙手支起在嘴邊，“我沒你想象中的那么強大，并不是什么一手遮天的角色?！?p> 我說：“不管你是什么混賬來頭，但你應(yīng)該把事情來龍去脈講清楚，而且這是你欠我的。”
他笑了一聲。如果是正常的第一次正式見面，我這樣出言不遜當(dāng)然顯得無禮。但事到如今，除了臟話，我似乎沒什么特別想說的。
“你知道嗎？你很特別?！?p> 過道口傳來腳步聲，是剛才帶遙離開的女秘書。她手里端著托盤，托盤里乘著一壺茶和兩個杯子。她在墻壁上的控制面板上操作了一番，我所在的沙發(fā)前方緩緩升起一尊茶幾。她踏著噔噔地步子，將茶和杯子放在茶幾上，然后退了出去。
這一番操作，讓我聯(lián)想起九樓夏鲌的會客廳，和那款叫大龍山的茶。
“我的高中語文老師，是我成長過程中極為少見的、讓我為之折服的老師之一。”他說，抬頭仰望半空，像是在頭腦深處搜尋些什么?！皦汛T的身形，一看就是健身的行家，人長得精神，發(fā)型梳得一絲不茍；朗誦的時候，字正腔圓、落地有聲。即便是再無趣的詩歌，到他手里都能讀出讓人動容的感覺……他就是有那種魅力。那時候，幾乎全班都十分欽佩他、崇拜他，不管男女。尤其是男生，不少人把他當(dāng)作自己未來能成為的偶像?！?p> 秋芥分別倒好茶，將其中一杯推至我面前，自己喝了一口。
“在一次課上，他突然向我們?nèi)嗟莱鲆患聛恚好駠鴷r期的某一天，他那作為大家閨秀的奶奶正按照計劃出嫁。娘家人派出送嫁的隊伍，吹吹打打地上路，新郎那邊也出動了接親的隊伍?？扇f沒想到的是，一個人帶著一群人，像一幫土匪似的在半道上劫走了新娘的花轎。那個人當(dāng)然就是他的爺爺。因為那次搶劫，之后這世上才有了他父親，而后再才有了他?！?p> “你他媽的到底想說什么？”我說。
我很難講清楚自己此刻為什么會那么容易生氣。我猜如果在幾個月前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能直接告訴我他就是所謂的秋芥，那么我現(xiàn)在會平靜許多。
“你不覺得這很熟悉么？搶走別人的新娘，這事你不也做過么？大學(xué)的時候？不光是你從別人那里搶走了女朋友，你的好朋友，笙承君也那么干來著，不是么？”
他抿著茶，用那雙像爬行動物般的眼神看著我。我終于想起來那雙該死的眼神像誰了。事實上，從第一次見到開始，我就覺得它們像極了Steve·Buscemi在《冰血暴》演的綁匪的眼睛。
“笙承君是我的朋友，他和我一樣，在大學(xué)最后一年追求了自己最喜歡的女生，你說的這些都沒錯，我們倆也從未對此感到后悔過……我知道你花了不少錢雇烏鱧和月鱧去追查我的過往，而且他們也干得不錯，但你眼下沒必要一件件地搬出來和我炫耀。就算你清楚地知道我所有事情，那也沒什么可炫耀的?！?p> 他哧地笑了一聲。
“那對家伙啊，他們看起來很努力，某些地方也做得確實周全，但很可惜的是，他們不是我雇的?！?p> “不是？”我皺起了眉頭。
他追加似的搖搖頭。
“他們和我沒有直接的關(guān)系，我只是對他們所做的事情略有耳聞，但我并不關(guān)心他們……話說回來，和我真正有些關(guān)系的，是你們。”
“我們？”
“正是，你、笙承君、美琳?！?p> 我能感覺自己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最終自嘲一般地笑了。
“你看，我從一開始就盡力試圖讓你保持局外人的身份，可誰知事與愿違。就像你答應(yīng)夏鲌的那樣——讓那個漂亮的姑娘不要介入此事，但最終你還是和她一同出現(xiàn)在了這里?！?p> “你到底是誰？”我問他。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
“在笙承君追上美琳之前，我曾是美琳的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