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你們還在忙著論文答辯的時候,我忙著開發(fā)自己的軟件?!彼f,“當(dāng)我賣出自己的軟件時,美琳和你的朋友結(jié)婚了。”
他右手握著杯子,左手肘頂著沙發(fā)扶手,支起下巴。他轉(zhuǎn)頭看看窗子外那些閃光的房子。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說實話,我打第一眼起并不是特別喜歡這個人,不論是那對眼睛,還是突如其來的瞎扯,都讓我感覺莫名其妙,我情愿他一開始就自報家門,并直白地告訴我希望我做什么。但此時此刻,我他媽的真不知該說些什么。
“我很抱歉知道這個,”我說,“在你身上發(fā)生的這種事情,并不是我和笙承君的初衷?!?p> 他回過頭,訕笑了一聲。
“你不用擔(dān)心,我并不介意這個。我是說,當(dāng)時聽得消息后多少確實會有意外和失落,但既然都到了那副年紀,就坦然地明了自由戀愛的道理——你知道我是認真的。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當(dāng)聽說美琳和愛她的男人結(jié)婚了,我倒是打心眼里為之高興,這并不是什么托詞。也許我從中學(xué)老師那里早就體驗過新娘被搶的感受,所以即便是當(dāng)時,也并未介意到自己尋死覓活的地步。”
我直著身子,好讓他覺得保持著認真傾聽的樣子??粗禽p描淡寫的樣子,也許他說的都是真心話,但我覺得哪怕是裝出禮貌,此刻也多少應(yīng)該給予他些理解與尊重。
“很高興聽到這個,那個,你能這么想,我由衷地感到欣慰?!蔽艺f,我可沒瞎說。
他看了我一眼,喝了口茶。
我這下終于肯端過杯子來喝茶了。這個家伙,似乎成功地用自己女朋友被搶的事情抹去了我的憤怒。我是說,這個時候你不可能和一個女朋友被搶了的男人發(fā)火,更何況搶他女友的人正是你最好的朋友。
天知道那時候的年輕人怎么想的,我可沒和笙承君商量過什么。我追妻的時候,那老伙計正好追上了美琳,兩件事盡管交叉著進行,但中間根本沒什么陰謀,也沒什么大學(xué)生之間那種幼稚的攀比、潮流什么的。它們只是那么自然而然地發(fā)生了。
現(xiàn)在看來,那時候我們四個人成為好友,多少都是有些原因的。我們終歸傷害了某些人。我是說,我和妻,笙承君和美琳,當(dāng)我們決定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都不同程度地傷害了另外的兩個人,或是四個人。由于這不是普通的初戀或一見鐘情。尋覓真愛的歡愉和辜負舊愛的愧疚,我們四個人從一開始就得承受這兩種感情的混合攻擊,并且注定得不到到處都有的祝福和羨慕。
相對于普通的愛情,我們的結(jié)合多少都更為復(fù)雜,所有的祝福都必須來自自己,或是對我們并不熟知的朋友,這讓我們看起來也許不像其他情侶那么甜蜜,也許也顯得愈發(fā)地成熟……對于這一些,我們四個人彼此心知肚明,并或多或少地以此為羈絆,相互鼓勵。
我想,如果真有上帝,那么在那個時候,我們每個人都曾為未來祈禱過。
“你的作品,叫什么名字?”我問。
“什么?”他沒反應(yīng)過來。
“你的軟件,剛才你說的,你后來賣了出去?!?p> “哦,那個……”他說,“域,我的軟件叫域?!?p> “域?”
我就知道那條該死的貓出現(xiàn)在我夢里,并不是空穴來風(fēng)。
“正是,那是一款有著劃時代意義的軟件……不,那并不該被叫做軟件。域是人類進化到一定階段后必定會面臨的境地,它是一種前瞻式的文明,是一種真實存在的另一種生命形態(tài)。軟件只是我們?yōu)榱朔奖憷斫?,對它的某種歸類。事實上,域更應(yīng)該是一種工程,是世界另一種豐富多彩的存在方式……我這么說,你能理解嗎?”
我搖搖頭。事實上,我對他的話感到云里霧里。
他笑了笑,看起來并不介意。
“這很正常,”他說,“一般人第一次聽說時都不太明白。”
他將茶杯放回到茶幾上。
“就像魔比斯環(huán)上的螞蟻,一路前行時,它實際已經(jīng)穿越了截然不同的兩個平面。但作為小小一個點的它來說,它根本無法意識到二維空間的變化,更無法意識到身處三維空間的人類正在觀察它。域也是如此的另一個世界,一旁的人們根本無法理解那個世界的存在,因為我們從自己所在的這個世界對那個世界根本無法觀察,兩者也無法產(chǎn)生帶有影響力的關(guān)聯(lián)?!?p> 我緊鎖眉頭。我盡量試圖跟上他的思維,但仍舊沒能弄清楚他想說的。
“十二年前,當(dāng)我設(shè)計域的模型時,面臨過一個問題:到底是什么恒量在定義我們這個世界的存在?或者說,到底是什么在界定我們這個世界的意義?我很快明白到,弄明白這個問題,將是域能否被設(shè)計出來的關(guān)鍵。為此,我在朋友的介紹下前往南美洲,找到了Piraha部落,在那里,我突然明白:時間才是定義我們這個世界的最重要當(dāng)量。Piraha人沒有時間概念,他們沒有昨天今天和明天,也無法恒量做一件事情的快慢,因為沒有時間,他們才能無比快樂。
于是我才明白,我們這個世界唯一的資源,就是時間。我們發(fā)明出時間的概念,來恒量我們生命的長短。我們把生命的時間劃分出無數(shù)多的片段,然后用這些片段換取才能、金錢、感情等能夠感知、應(yīng)用的資源,進而產(chǎn)生出‘財富’的概念。我們自以為我們的生命就是由這些片段構(gòu)成,但事實上完全不是這樣。
簡而言之,我從Piraha人那里學(xué)習(xí)一種本事,那就是當(dāng)自我剝離出時間概念之后,要怎樣生存。Piraha人自有一套,他們從未對無法數(shù)數(shù)、無法理解手表而郁悶過。我也那么跟著干來著,一開始根本無法適應(yīng),漸漸地開始進入狀態(tài),最后甚至還上了癮……我是說,當(dāng)你真的脫離時間而活著的時候,你才會發(fā)現(xiàn)自己是多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