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猛地坐起身來，大口喘著粗氣，渾身是汗。
銀白的月光從窗口傾瀉而下，直直地映在白色床單上，亮得直晃眼。窗外的夜幕靜悄悄，靜得嚇人，大量蟋蟀仿佛是為了刻意填斥這種安靜圈出的空白，拼了命地叫喚。
房間里沒有打空調(diào)，出了奇的涼。小王打了個冷戰(zhàn)，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抬手揭開被子，床單濕了一大片。
他下床，走進洗手間換內(nèi)褲，洗澡。水有些涼，淋在脊背上宛若針扎。他調(diào)好溫度，閉上眼睛，雙手自然下垂，任由水在身體上沖刷。
記憶中，有過一段時間沒有遺精了。昨天在根之國采訪拍照累了一天，晚上喝了些啤酒，到賓館洗了個熱水澡，一絲不掛的上床倒頭就睡。這樣的情況下，晚上遺精是十分正常的。只不過，那個夢倒是令人念念不忘。夢里的一切場景都是那么真實，陽光房、張丁丁、體育中心、舊廠房……就連那走過面前的兩男兩女看自己的眼神，都是那么清晰。更不用說那個綠茶女人了。
擦完身子，小王回到床邊抽掉臟床單，直接躺在被子上?？纯词直?，是凌晨12點29分。他墊高枕頭，點燃一根煙，悠悠地抽上幾口，腦中一遍一遍地浮現(xiàn)剛才的夢境。
這個叫“馬總”的女人，真實到令人難以置信。在夢中，自己對她似乎完全沒有抵抗力。即便是現(xiàn)在醒過來，對那個女人的衣著、觸感、味覺，都那么記憶猶新。小王覺得女子在夢中的出現(xiàn)，不會是偶然的。那個女子在現(xiàn)實中應(yīng)該不會存在，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能那么清楚地確定這一點。太過完美——即便是她臉上濃妝下的坑坑洼洼，也是完美的。怎么說呢，假若現(xiàn)在有個漫畫家想用線條畫出這名女子，是不容易的，在繪畫中，光潔的皮膚遠比坑洼的皮膚來得簡單。而恰恰是不完美的肌膚，記錄了歲月痕跡，才是一個畫中人顯得真實的關(guān)鍵。
他總覺得那個女子，正在努力地想要對自己證明些什么。
在這個時間點醒來，十分尷尬。小王清楚自己一時半會睡不著。他所在的賓館，叫“小南國”。賓館的主人之所以取這個名字，完全是因為北邊隔著馬路就是著名的根之國文化旅游區(qū)。根之國，是一個坐落于浙江ZZ市開化縣的、全世界唯一一個以根雕藝術(shù)著稱的景區(qū)。據(jù)說，景區(qū)的主人從小沉溺于根雕藝術(shù)，窮盡半生心血，跑了大半個地球，精心挑選出奇珍根樁，雕琢成各色各樣的根藝作品；然后斥巨資打造了一個以唐代建筑、古典園林、巨型盆景為主要特色的文化主題公園。景區(qū)里的大大小小根雕作品多達萬件，其中很大一部分，以佛教為創(chuàng)作題材。最大的一件釋迦牟尼佛像根雕，竟然重達40多噸，創(chuàng)下世界之最。
這一次出差，小王獨自前來報道根之國，準(zhǔn)備寫一期人文專題。按照計劃，他要在一天內(nèi)結(jié)束所有采訪工作，包括主要景點拍攝、根雕作品拍攝、景區(qū)人員采訪、根之國主人專訪，以及某些官員的采訪。任務(wù)諸多，小王一下車就緊鑼密鼓地忙活。最后，直到拍完根之國北山夕陽西下的那一霎，他長出一口氣。檢查日志表，唯獨可惜的，是沒有見到根之國主人。
“今天大師在工作室閉關(guān)創(chuàng)作，想見也見不著?！?p> 接待自己的，是負(fù)責(zé)媒體對接的文宣辦主任，姓黃，本地人，四方臉，大背頭，黑框眼鏡。在根之國，所有人都尊稱根之國主人為“大師”。普通人想見他一面非常困難，據(jù)說他平生三分之一的時間花在了尋根上，三分之一的時間花在了雕根上，最后的三分之一時間，花在了根之國景區(qū)的建設(shè)工地上。無奈，小王只得向主編申請多留一天，訪問結(jié)束后再回去。
白天扛著相機在園區(qū)轉(zhuǎn)了一圈，小王生來第一次見到數(shù)量如此眾多、規(guī)模如此龐大的根雕佛像群體。小王不懂佛。他想，如果將“佛”這一領(lǐng)域作為圓心，衡量世界上每個人與這個圓心的距離，自己一定是最遠的那圈人。他只知道釋迦牟尼只是個精神、悟性、追求、博愛均趨于“完美的人”，以至于印度人將其視為神仙。在中國，比起孔子，他被寄予了更多神化的意義和任務(wù)，比如降妖。小王對佛的思索僅限于此，他不想對自己不懂的東西妄自評價，而且他認(rèn)為世界上大多數(shù)人和自己一樣。
他掐滅煙。該睡了，醒來后也許還要大干一場。
然而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涼爽的空氣好像混雜了薄荷，沁得人越來越清醒。開化縣位于ZJ省的母親河——錢塘江的源頭，千百年來，這里茂盛的植被生態(tài)沒有受到破壞，沒有一家化工廠，沒有一座污染源，一級棒的水源在此流淌了上千年，山林彼此起伏，比起杭州，這里夏天的平均氣溫至少要低6度，晚上不蓋被子可能還會得感冒。
小王想繼續(xù)做剛才的夢，他有過繼續(xù)夢境的經(jīng)歷。兒時的他不喜歡吃肉，父母擔(dān)心他營養(yǎng)不良，每頓飯都要他必須吃些肉，就算他不情愿，也必須吃下。于是有那么一個晚上，他夢見母親給自己精心做了一桌可口的飯菜，全是自己的喜歡的各種素菜，白菜、莧菜、青菜、冬瓜、腌筍、煮花生……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大快朵頤時，不想被尿憋醒了。于是他非常不情愿地起床。令人驚喜的是，尿完之后，上床入夢，他發(fā)現(xiàn)那桌飯菜還在原地。
但眼下他怎么也無法回到那個夢中，只得在腦中一遍遍地重播。張丁丁、綠茶女人、男女白領(lǐng)、紅背心男人、男童……小王能夠清楚地記得夢中出現(xiàn)的每個人，他們好像都爭先恐后地想對自己說明些什么，特別是那個女人——約會時如獲至寶般地注視自己，主動而熱情的親吻，急切地腳步……現(xiàn)在回想起來，總覺得她要從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