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東山!”
正走著、想著,一個清脆好聽的聲音把我的思緒一刀斬斷。我抬頭一看,竟然是——她?!她身穿嬌嫩的淺藍色連衣裙,腰上的絲帶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濃密的秀發(fā)剛剛蓋過耳朵,此刻正站在街對面向我揮手。
一個散步的老頭兒剛好從旁邊經(jīng)過,向她投去驚艷的目光,一個小伙子騎著自行車匆匆而去,卻條件反射似的回過頭來,也向她的側顏投去驚艷的一瞥。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可但凡見到她的人,臉上都露出難以掩藏的驚訝贊嘆之色,無不被她深深吸引。幾個路過的女人,姿色平庸的自不必論,一個頗有姿色的精心打扮過,但和不施粉黛的她比起來竟也顯得庸俗不堪。
她的身上好像有什么魔力似的,把我也慢慢吸引過去。我在她身旁,有些自慚形穢,好像矮了半個頭,猶如一只土雞跟孔雀并排站著。我臉上發(fā)燒,在心中痛罵自己:“人最重要是有內(nèi)涵,腹有詩書氣自華。你心跳個啥,抖個屁,有點兒出息行不行?”越罵抖得越厲害了。
無數(shù)往事涌上心頭,開心的也有,傷心的也有,縈損柔腸的更是剪不斷,理還亂。我想要說句話,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只有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她的眼睛清澈的像六月的馬蘭河水,可幽怨的眼神卻像九月的上關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也沉默著不說話。
我臉上一紅,撓撓頭尷尬地笑了笑,說:“這么巧!”
“嗯。”
“你這是……干啥去?”
“隨便逛逛?!?p> “哦?!?p> “分數(shù)查到了嗎?”
“還沒有?!蔽乙荒樎淠?。
“沒事兒,早晚能查到。那個……一塊兒走走吧?!?p> “哦?!?p> 我們肩并肩地往四街交會的地方走去,這熟悉又陌生的情景勾起了我太多太多的回憶。星期日的慵懶午后,街上的行人像一閃而過的鬼影,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一個來,又不知消失在哪個角落。南街上一溜冰糕攤兒懶洋洋地一字排開,清一色的白布篷在微風里上下起伏,好像我心中泛起的波瀾。
“好熱,我請你吃冰糕吧?!毙∶艨戳丝椿鹄崩钡奶枴?p> “我請你吧?!蔽野咽植暹M右邊褲袋,緊緊攥了攥那一點兒可憐的零錢。
找了一個陰涼點的篷子,我跟她坐在白色的塑料桌旁。收音機里正播放著《戀曲1990》:
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
怎么也難忘記你容顏的轉變。
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么溜走,
轉頭回去看看時已匆匆數(shù)年……
青春的淡淡香味一絲絲鉆進我的鼻孔,那正是平日坐在她后桌的我早已熟悉了的味道。我的心怦怦地跳,都說人的一輩子心臟跳動是有定數(shù)的,如果能跟她一直這么坐著,會不會少活許多年?少活多少年我都愿意。
水桶腰老板娘打著哈欠站起來,一雙眼睛大有深意地看著我們,好像我是拐帶著卓文君私奔的司馬相如,當然她可能不知道歷史上還有這兩號人。
“老板娘,兩份兒冰糕!”
“一份兒幾個?啥味兒的?”
“我要仨白的,你要啥樣兒的?”我先對老板娘說,然后低聲問小敏。
“一個紅的,一個綠的,一個黃的。”小敏對老板娘微微一笑,聲音清脆得像剛學會唱歌的黃鸝。
老板娘拿起冰勺,撅著屁股在冰柜里掏一下,就在邊上的兩個小白瓷盤里放一個冰糕球。
“英子,給我端過去!”老板娘放好冰糕,吩咐她的小女兒。那小女孩兒才六七歲,梳著兩個可愛的辮子,臉上肉嘟嘟的,大眼睛忽閃忽閃。
“哎!”英子答應著,端了兩個小白瓷盤走過來。到了桌旁,她盯著小敏看了一眼,小手一傾斜,一個白的冰糕球“呲溜”一聲從盤里滑了出來,不偏不倚正掉在我的褲襠上。
我“哎呦”一聲驚叫,連忙站起來把冰糕抖在地上。
“你個廢物點心!”老板娘沖過來“啪”地一下拍在英子的頭上,然后扔過來條黑乎乎的毛巾,沖我抱歉地笑了笑。
英子癟著小嘴,皺著小眉頭,大眼睛里噙滿了亮晶晶的淚水,好像荷葉上滾來滾去的雨珠,馬上就要滑落下來。
“臭丫頭片子,敗家玩意兒!嫌我忒清閑了是不是,還得賠人家冰糕……”老板娘一邊罵著,一邊又拿著冰勺撅起屁股。
“算了,算了!不用賠啦!”我一邊說,一邊拿著毛巾擦著褲襠,樣子有些狼狽。老板娘一聽,連忙把冰勺放下,嘴里還在喋喋不休地數(shù)落著英子。
“多俊的小妞兒啊,別哭啦,姐給你個好東西。”小敏拉起英子的小手兒,從兜里掏出一塊大白兔奶糖塞到她手里,溫柔得像一個十八歲的媽媽。英子用小手背擦了擦眼淚,看著大白兔開心了起來。
“你真好看,好像新娘子!”英子輕輕地說,在小女孩兒心中,大概新娘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敏臉上微微一紅,沒有說話。老板娘怕英子再出亂子,連忙把她叫走了。
小敏掃了一眼我濕成一片的褲襠,笑得前仰后合。我賭氣大口大口吃冰糕,不理她。
“哎,我吃不完,給你一個?!?p> “我不要!”
“生氣啦?比女生還小心眼兒?!?p> “誰生氣啦?”
小敏拿起不銹鋼小勺兒,不由分說把一個紅球塞在我的小白瓷盤里,好像純白的雪地上忽然盛開了一朵嬌艷的紅花。我吃了一口,酸甜酸甜的,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嘗到了一絲久違的甜蜜。
“哎,想什么呢?怎么不說話呀?”
“啊,這個挺甜……”我答非所問。
“聽說咱們一中今年又考得挺好,上重點線兒的人挺多的?!?p> “哼!一中不就是靠對付勞改犯那一套嗎?都是硬逼出來的!”
“你這人哪……”小敏揶揄的目光掃過我的一寸平頭,笑著說:“可不就是勞改犯嗎?我還記得你的號兒是294!”
“你的號兒好,238!”
我哈哈大笑起來。小敏氣得飛起穿白涼鞋的腳,狠狠踢了我小腿一下,疼得我吱哇怪叫,齜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