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氣已經(jīng)回暖，但到了夜晚仍舊寒涼。四處一片寂靜，只有丁雨晴家的屋里還是燈火通明，房前的屋檐上一溜掛著幾只紅燈籠，在濃墨一樣的黑夜里顯得溫暖而喜慶。
“雨晴，明天你就到沈家去了，可不許再孩子氣?！币颂m慈愛的望著女兒，心中充滿了不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里，丈夫死了，女兒嫁人了，從此，這個家里也就只有她了。
丁雨晴穿著大紅的秀禾服，雖然瘦削，卻也顯得膚如凝脂，目如秋水。她雙手撐在凳子上，前傾著身子，壓低聲音問宜蘭，“娘，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宜蘭抿著嘴笑著說，“昨天不就跟你說過了嗎？瘦長個兒，白白凈凈，斯斯文文的?！?p> 雨晴眼中掠過一絲憂慮，“我不是問這個，我是想知道他樂不樂意這門親事?！?p> 宜蘭笑著安慰雨晴，“昨天俊杰過來送聘禮時，禮數(shù)周到，應(yīng)該是樂意的吧。”
雨晴如釋重負，一雙黑漆一樣的眼睛里盛滿了笑意“如果真這樣那就好了?！?p> 宜蘭笑著說，“也沒見過你這樣的女孩子，還沒有見到夫君就擔(dān)心起他對你好不好來。你模樣俊俏，性格又好，娘相信今后你一定會幸福的?！?p> 雨晴正色的說，“娘，我不是擔(dān)心他對我好不好，我就擔(dān)心如果他不樂意，今后你怎么辦？如果我都過得不好，我怎么能讓你陪在我身邊。其實這世界真不公平，憑什么女人結(jié)了婚就成了別人家的人，就不可以孝敬自己的父母，就非要什么都聽男人的……”
宜蘭咳嗽了兩聲，制止道，“雨晴，以我們這樣的人家，能夠?qū)⒛慵薜缴蚣胰?，為娘已?jīng)是要感謝菩薩了。只要你過得好，娘就好，你嫁過去后，千萬不要像在家里一樣，口無遮攔，要學(xué)會孝敬婆婆，伺候丈夫，不要讓人家笑話我們沒有規(guī)矩?！?p> 雨晴幽幽的說，“娘，你不用提醒我，老太太的恩德，我會一直記在心里，怎么可能不孝順?biāo)Ｖ皇?，我也想跟娘在一起，一輩子孝順娘?！?p> 宜蘭眼圈一熱，將雨晴攬在自己懷里，柔聲說，“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你看娘不是好好的嗎？你不要擔(dān)心娘，娘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p> 就在宜蘭對雨晴殷殷囑咐的同時，沈家也通宵忙著明天的婚事。
只有沈俊杰一個人呆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做。已經(jīng)二天了，沈俊杰被老太太關(guān)在屋子里，除了吃飯和睡覺外，沈俊杰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怎樣脫身。
他恨極了這種舊式的婚姻，到現(xiàn)在為止，他和即將成為他妻子的那個女孩連面都沒有見過，如果那天不是母親逼著自己去送聘禮，他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就這樣一個陌生人，卻要成為他最親愛的妻子，他覺得這簡直就是無稽之談。更何況，他還有自己喜歡的姑娘，這輩子，除了她，別人怎么可以當(dāng)他沈俊杰的妻子。眼看天色越來越暗，沈俊杰心急如焚，卻不聲不響的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握著一本書，腦子里飛快的盤算著逃脫的辦法。
不管怎樣，他堅決不會接受這段婚姻，他的心中已經(jīng)有了悅玲，他絕不能背叛她的感情。
門口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和開鎖的聲音，俊杰抬頭一看，沈老太太和文娘一前一后走了進來，母親滿臉含笑，跟在后面的文娘手中端著一個朱漆托盤，里面裝著一套喜服。
沈老太太坐在俊杰對面，她的語氣溫柔慈祥，卻有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俊杰，你的小孩子脾氣鬧鬧也就是了，明天，你就成親了，成了親后，你就是大人，就要負起你身上的責(zé)任。現(xiàn)在你還小，等再過幾年，你就會明白娘的一片苦心。”
俊杰合上手里的書，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娘，我心里已經(jīng)有了別人，你怎么不明白了。你若這樣強逼著我娶親，那不關(guān)害了我，也是害了人家一個好好的女孩兒。”
沈老太太生氣的喝道，“胡說，我看那么多奉父母之命成親的夫妻，一輩子舉案齊眉，互相禮讓有什么不好？反而是那些成天嚷嚷著婚姻自由的人，離婚休妻，鬧得家門不幸，成什么體統(tǒng)?！?p> 文娘將托盤放在桌子上，低聲勸說道，“是啊，少爺，太太說的沒錯，雨晴是個難得的好姑娘，你見到她一定會喜歡她的?！?p> 俊杰臉上露出一絲輕蔑，“一個山野丫頭，能有什么見識，我們根本就是不同道上的人。”
“住口，”沈老太太怒道，“你看你哥哥從城里學(xué)堂帶回來的媳婦，就有見識了？天天橫草不拿豎草不拈，只管打扮得花枝招展和幾個闊太太打牌，你若是再找一個這樣的媳婦進門，是想要敗光我和你父親辛苦掙下的這點家業(yè)嗎？”
俊杰反駁說，“如果母親非要讓我和那個不認識的女子成親，我答應(yīng)你就是。只是，成親以后，她就是媽娶的媳婦，和我沒有干系?！?p> 沈老太太從鼻子冷哼了一聲，“你是在威脅為娘嗎？我送你上學(xué)堂，是為了讓你知禮儀，早知你學(xué)了滿腹經(jīng)綸，只是為了來指責(zé)我，我何苦還要送你去讀什么書？”
俊杰看母親生了氣，就不再爭辯，只是倔強的站著。
沈老太太語氣緩和了點，但絲毫沒改變自己的決定，“如果你還想去上學(xué)，明天你就乖乖給我拜堂成親，要不然，別說我不會再送你去讀書，就是我，也當(dāng)沒有生你這么一個兒子?！?p> 俊杰不說話，沈老太太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起身走出了房間。文娘看看俊杰，無奈的嘆了口氣，輕輕鎖好了門，跟在沈老太太身后，穿過回廊和后院，直接到了沈老太太屋里。
心里生氣，老太太一路走得飛快。到了屋里，她徑直走到梳妝臺前坐下。無意中看見鏡子里的自己，她愣愣的怔了好一會，神情落寞的說，“文娘，我當(dāng)時來這里時，只有十八歲，一轉(zhuǎn)眼，已經(jīng)四十多年了，我三十多歲才有了俊杰，現(xiàn)在，孩子們都長大了，我是真的老嘍?！?p> 文娘輕輕的替沈老太太捏著背，安慰道，“太太，你不老，這一家上下，哪一樣事情不是你操持著，二少爺年輕，還不懂事，這些要慢慢來，等他轉(zhuǎn)過彎來了，一切都好了?！?p> 沈老太太嘴角浮起一絲疲憊的笑意，“他們哪里會明白我的這一番苦心?。‘?dāng)初修杰和寶軒的事，我沒有反對吧，結(jié)果現(xiàn)在怎樣，修杰什么都聽他媳婦的，哪里像一個撐得起家的樣子？偏偏寶軒除了打牌，什么也不會。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俊杰再走修杰的老路啊?！?p> “太太，我明白你的苦心，當(dāng)娘的，哪里有害孩子的道理。只是，這些都得慢慢來，心急不得。二少爺是個明事理的孩子，他一定會懂你的一番苦心的。”
沈老太太輕輕拍了拍文娘的手，“你伺候我已經(jīng)四十年了吧，記得你剛來的時候，頭發(fā)黑的像綢緞一樣，現(xiàn)在，也開始長白頭發(fā)了?！彼p嘆了口氣，“年紀(jì)不饒人啊，這四十年里，也幸虧有你，年輕時幫我?guī)Ш⒆?，現(xiàn)在老了，和我作伴，才讓我老了還有個可以說說話的人?！?p> 文娘眼睛有點濕潤，她為老太太捏著肩膀的手越發(fā)輕柔了起來，“太太，若不是你，文娘現(xiàn)在可能早都成了孤魂野鬼，是你，讓我有了一個家。兩個少爺對文娘很好，我這輩子知足了?！?p> “老爺走的早，我一個人支撐著這個家這么多年，現(xiàn)在是真累了，如果雨晴進屋了，能夠幫著我打理一下這個家，我就可以安心休息一下了?！鄙蚶咸Z氣中滿是疲憊和傷感。
“我看雨晴就是個面善的孩子，二少爺只是還沒有見到她，如果見到她了，肯定會改變主意的。”
“但愿如此吧?！鄙蚶咸谖哪锏陌茨ο律硇穆潘上聛恚吭谝伪成?，一陣陣倦意向她襲來，她慢慢合上眼睛，開始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