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程溫這孟浪行事我是打算不了了之的,皇帝又美言了幾句,我博的只有美名,沒有大礙?!绷钟褫p笑瞇瞇地瞅著小鈴鐺跳到她的膝上,那小鳥頗有靈性地歪著腦袋看她,似乎在等著什么。
林玉輕嘆道:“千不該萬不該,魏丞相非要把事情挑出來給父親個難堪,明知道這事兒不可能對林家造成多大影響,但他就是要揪住一切機會打壓我們。”
朵喜一臉無語,魏丞相跟林尚書不對付那是整個上京都知道的事兒,他們是一屆考生,丞相中了狀元,尚書得了探花,但是林戚明晉升的快些,不到一年就是正二品的刑部尚書了,那時候魏丞相卻還是正四品的魏御史。
本來他就不服,哪里有狀元郎比不上探花的道理?于是做事更加努力,也更加積極表現(xiàn)自己,有次朝堂議政,談到邊疆將士的冬戰(zhàn)瑣事,他為了表現(xiàn)自己體察圣心,不由得多說了幾句,大致意思是瑣碎的邊疆事宜不必讓陛下操心,當(dāng)時已經(jīng)是刑部尚書的林戚明眉頭一皺,抬了手中的玉尺扔到魏御史的臉上。
魏御史被打的臉腫起來,林尚書站在朝廳正中,怒目罵道:“諂媚貨色!由得你說話!”
這事兒讓林戚明在牢獄里呆了三個月,在朝堂上對同僚大打出手,若不是因為林家的名號,絕對就是殺頭之罪。魏御史因此得到了圣上的安撫,此后漸漸受到重視,慢慢摸上了右丞相的位置。
然后他們就更不對付了,有些人嘲弄林尚書,這么多年了還是個尚書,曾經(jīng)打過的人都已經(jīng)當(dāng)丞相了;還有人嘲弄魏丞相,好不容易當(dāng)上了丞相,當(dāng)年還被個尚書打了臉。
故而宮宴私宴任何會見面的大場合,主人家都不約而同把他們安排到看不到彼此的位置,生怕他們突然打起來。然而林尚書為人正派耿直,只是政見不和稍有過節(jié),并不愿意與姓魏的過分計較。
魏丞相就不一樣了。
“他出了那點丑就記到如今,睚眥必報,”林玉輕撓了撓小鈴鐺的下巴,眸光溫軟的讓人見了就心生親近,嘴卻不饒人:“雖并不想讓父親出什么事兒,但也想看他出丑難受。”
朵喜表情微妙:“魏丞相好煩啊。”
林玉輕一聽,笑得眉眼都彎起來了,閨閣小姐的矜持還在,連忙取了長柄團扇來掩住嫣唇,肩膀抖個不停,朵喜扭頭去看。
只見美麗少女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眼睫都被打濕了,因為笑得有些喘不上氣,白凈的小臉上有些薄紅,竟顯出了幾分艷麗模樣。月白的透明團扇上繡著銀線蝴蝶,別致好看,隱隱能看到扇后嫣紅的小嘴和弧度好看的下巴。她一身鵝黃的簡單衣裙,挽著漂亮的薄紗,因在家中,發(fā)間沒有綴什么首飾,只是拿了青色絲帶松松地挽著。
她一笑,空氣似乎都帶了清甜的花香。
朵喜看呆了一會兒,嘿嘿笑道:“小姐你真好看啊。”
小鈴鐺也嘰嘰喳喳了兩聲,跟著學(xué):“真好看啊——”
林玉輕險些又被逗笑了,天氣稍有點熱,笑出了一身燥氣,她擺著扇子貪貪涼,聽到外面一點動靜都沒了,才呷了一口茶說道:“既然你都料理好了,人就給丞相府送去,沒道理還叫我們府上給人家添看郎中的錢。”
朵喜應(yīng)聲說是,利索地辦事去了,林玉輕見她出去了,摸摸小鈴鐺的頭,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小鳥極有靈性地歪頭認真聽,待到林玉輕吩咐完了才甩甩尾羽,從窗臺飛了出去。
“林大人!林大人!”
程溫在后面追著,林戚明在前面走的飛快,全然是一副沒有聽見的樣子。
程溫也不氣餒,繼續(xù)追,前面突然出現(xiàn)幾個同僚,他臉上一喜,知道這樣林尚書便不好在裝作聽不見了,又喊了兩聲。
果然,林戚明一副恍然才聽見的表情,停在原地笑著看氣喘吁吁的程溫,行了一禮道:“程大人,找本官何事?”
我呸,老狐貍。
程溫心里這么想,扯出笑容卻牽動了嘴角的青腫,腦子里不禁想到前不久,林戚明拿起棍子往自己身上招呼的場景,背后起了一點點冷汗,又看了看隱隱透著威嚴的林尚書,做起了平日里最不屑的禮數(shù),恭恭敬敬地道:“林大人,本公——”
“子”還沒出來,他咬了自己一下,立刻改口道:“下官是特地來為前日的無禮來賠禮道歉的?!?p> 林戚明笑呵呵的,不接話,他太清楚這個狂生的為人了,他所謂道歉,絕對沒有真情實意,因為他壓根沒覺得自己有錯,反而認為不把佳作給世人看才是遺憾之事。
這些個孟浪的蠢貨真是讓人煩,林戚明腦子里不禁浮現(xiàn)了當(dāng)今圣上,他剛剛叫自己進宮,本來以為有什么要緊的政事,結(jié)果皇上神神秘秘地帶他來了藏書閣,指著掛在墻上的觀音像,開心地說。
“愛卿你看!”皇帝不太聰明的樣子:“這觀音的臉,像不像我的云兒?”
呵呵,我去你的云兒。
林戚明心里罵個不停,但久經(jīng)宦海的臉上依舊笑意連連,他等程溫真情實意地道完歉,沒頭沒腦地說:“今早魏府遣媒婆來我家提親。”
程溫愣了一下,突然臉色一變,上京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魏丞相府六個公子哥,除了幼年失蹤的大公子,剩下五個,不是花前柳下的紈绔,就是爛泥扶不上墻的迂腐書生。
他張了張嘴,心里也知道魏丞相肯定不是誠心求娶,但這讓他的道歉顯得更加的蒼白無禮。
自己對林家小姐并非是愛慕之心,只是對美人的欣賞,絕對沒有要輕薄唐突的意思,展露畫作只為了不讓佳作蒙塵,不想給閨閣女兒家?guī)砺闊?p> 麻煩還大了,真不知道林小姐這時是不是在抹淚哭泣。
風(fēng)流才子程溫心痛起來,滿滿都是對美人的憐惜與愧疚,搖搖晃晃失魂落魄地走了,林戚明得虧不知道他心里怎么猜想的,不然當(dāng)場還得給他一拳。
我們林家的女兒,這么點破事怎么可能會哭。
“誒,都是什么破事?!倍湎惨荒樒>氲鼗貋?,累得不行跟林玉輕匯報:“丞相府好難纏,他們見張媒婆被打傷說要報官,我說報官就報官看誰有理,然后一直磨著我不讓我走,生生在他們門口站了一天?!?p> 林玉輕嗤笑了一聲:“根本沒有報官,就是想累你呢?!?p> 朵喜哪里不知道,只是她也不好一走了之,怕日后丞相又說林府沒擔(dān)當(dāng)之類的話,給府上丟了顏面。
但是越想越氣,不由得哼了一聲:“真是小人做派,還不如找?guī)讉€護院來跟我打一架分高下呢?!?p> 林玉輕笑笑沒說話,她從小嬌養(yǎng)在家中,是個十足的貴女,平日里甚少出門不說,家里管家的活都是祖母和母親的,長姐常年在外不怎么回家,父親政務(wù)繁忙,她沒事兒便就看看書喝喝茶,吃一點朵喜從外面帶來的果子點心,再鬧騰點就是去其他貴女處串串門,說說閨房話。
按理來說這樣有損清譽的事兒出來了她要么該慌張,要么該因為博得的美名沾沾自喜,偏偏林玉輕只當(dāng)個故事一樣,什么感覺都沒有不說,悠閑地把事情都交給下人打理,兩天后還要去郡主的詩會上玩。
朵喜都替她著急,正要說什么,眸光一瞥看到了一旁的西洋鐘指針,立刻開始拾掇東西。
“小姐,”朵喜麻利地把屋子里收拾好,從柜子里取了一套白色的男裝,拉著小姐就要往她身上套,邊忙邊說:“小姐快些,那邊等下就要催了。”
由著朵喜把自己翻來覆去,小丫頭手巧且麻利,沒過一會兒,一個溫柔似水的貴女美人,就變成了一個俊逸出塵的白衣公子。
林玉輕照照鏡子,朵喜會一點易容術(shù),她細長的眉毛加粗了些許,面容也似有了一些棱角,乍一看真的就是個面容如玉的小公子,帶著些許胡人的血統(tǒng),眼睛泛著好看的藍光。
“嗯,不錯?!绷钟褫p點頭稱贊,朵喜趁這會讓又給他戴上玉冠,取了一層薄薄的黑紗給他蒙面。
一切都收拾好了,林玉輕這就出門了,林府的下人們紛紛行禮,見怪不怪,護院幾個把小姐出行要用的馬車準(zhǔn)備好,除了駕車的馬夫之外,連朵喜都留在了家里。
“小姐小心,寅時之前一定要回來啊。”朵喜不安地吩咐道。
林玉輕笑了:“放心,回去休息吧?!?p> 朵喜戀戀不舍地望著小姐,林玉輕扯了車的門簾,抬手撥了一下車內(nèi)的響鈴,低頭不語的車夫一揮馬鞭,那匹棗紅的馬便平穩(wěn)地離開了林府,向熱鬧的東市走去。
只是一炷香的時間,馬車邊到了東市的街口,林玉輕利索地跳下馬車,站穩(wěn)了之后拍拍衣服上的褶皺,車夫頭也不抬:“小的寅時再來接公子。”
林玉輕應(yīng)了一聲,他便駕車走了。
林玉輕抬了抬手腕,小鈴鐺不知從哪里過來,撲棱棱地落在她手腕上,親昵地啾啾叫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