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輕瞥到了那株小草,眸子微微一閃,再走兩步便說累了,想要坐一會兒。
朵喜自然是聽小姐的話,找了一塊兒帕子墊在池邊的石頭上,讓小姐坐會兒,等小姐坐定了,朵喜一臉好奇地問:“小姐,你怎么知道那個長舌......那個女子,是齊家的五小姐?。俊?p> 聽她這樣問,林玉輕總不能告訴她,當然是因為她知道京中所有權貴的相貌姓名吧?她天生過目不忘,白日里參加宴會都記得七七八八,晚上作為白澤公子游走京城所有角落,那些個勛爵權貴人家,她幾乎都能叫出名字來。
但是不可說,不可說。
林玉輕眨巴眨巴眼睛,在朵喜看不見的角度摘下了自己銀紋梅花形狀的耳鐺,悄悄地丟進了身后的池水。
朵喜還在自說自話:“那個齊寶琴往日里來過府上嗎?我怎么沒見過?。俊?p> “朵喜。”林玉輕喚她
聽到小姐喚自己,朵喜立刻脆生生地應了,側頭看去,只見林玉輕捻著自己的耳垂,神色有點慌張地說道:“我的耳鐺不見了,是不是落在剛剛的席面上了?!?p> “?。俊倍湎策B忙看了看四周,她是個練家子,耳清目明,找東西一把好手,可是四周都沒有,朵喜便覺得肯定是在來時的路上或是在席面上:“小姐,我去幫你找,你累了就坐這兒等一下?!?p> 林玉輕點頭,吩咐她找不到就早些回來,朵喜這才走了。
約莫過了幾息,朵喜走遠了,林玉輕才站起身,仰頭去看那株鮮紅的小草,凝視了很久很久,那株小草似乎感覺到了視線,突然無風自動了一下。
果然。
林玉輕捻起石頭上的帕子,蓋在手上,另一只手拽住裙裾就要往上爬。
裙子很長有些累贅,但所幸這假山并不算高,她沒幾下就爬到了能夠到小草的地方,正要伸手,就感覺背后的汗毛根根豎起。
她扭頭看身后,只見綠叢掩映之間并無一人,四周只偶有雀鳥舞翅的聲響。
是錯覺吧。林玉輕這樣想,又回頭去看那顆小草,鋸齒邊緣的細葉,鮮紅鮮紅的顏色,遠遠看去像是一朵紅花,林玉輕小心翼翼地用包著絲帕的手,抓住小草的根部,直接拔起來。
微微用力,只見一顆圓潤的白色毛球從土里冒出來,毛乎乎圓滾滾,四只粉嫩的爪子在毛里若隱若現(xiàn),一對豆豆眼驚恐地瞪大,被拔起來后還沒看清是誰,就放聲尖叫起來。
“嘰——!”
說是尖叫,但是這小毛球的聲音又細又小,根本沒什么殺傷力,林玉輕正要安撫它,小毛球像是更害怕地使勁兒晃動了身子,頭上的紅葉突然變得挺直了起來。
林玉輕暗道一聲糟糕,還沒有來得及松手,紅葉上的鋸齒突然變得鋒利起來,刺破了輕薄的絲帕,扎進了她細嫩的掌心。
一陣火辣辣的疼痛立刻傳來,仿佛火燒般整個手掌瞬間通紅一片,林玉輕低呼一聲松了手,小毛球立刻彈到了假山最高處,反應過來后林玉輕還欲去抓,腳底卻沒站穩(wěn),直直向后倒去。
耳邊的風聲呼嘯,林玉輕嚇得小臉慘白,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可是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她只聽到了一陣清脆的金鈴響聲,背后和膝窩就被人拖了起來,她驚魂未定地睜眼去看。
入目先是發(fā)絲紛飛,裊裊暖風帶動著衣袂輕紗,一位剛剛束管不久的少年公子正抱著她落地,那位少年神色沉穩(wěn)淡泊,抱著她的時候掌心在外,只用裹著衣料的臂膀與她接觸,看她的時候神色也有些愣怔,待到身子落定,兩個人呆了一會兒,一動也不動。
林玉輕最先冷靜下來,她并不著急讓人放開,這少年相貌很好,鳳眼狹長眸如黑玉,眼尾紅痕似有若無,竟有幾分迤邐,五官隱約帶著少年的稚氣,但神色冷峻沉穩(wěn),翩翩一襲勁爽的黑色圓領袍,讓林玉輕想起了書中一句:“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洛璟看呆了,一時竟然忘了放手,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姑娘。
姑娘一瞬不瞬地看著他,靈動的藍眼睛微微閃爍,似有星辰在白日的藍天上閃爍一般,夢幻的不似真實,洛璟一邊看著,一邊悄悄紅了耳朵,面上卻不露分毫。
直到那姑娘輕輕拍了他的肩膀,神色有些揶揄,笑得隱晦溫柔,洛璟才驚覺自己失禮至此,連忙把姑娘輕輕放下。
“多謝公子救我,”那姑娘已然從驚嚇中恢復過來,后退兩步把凌亂的披帛重新挽好,儀態(tài)優(yōu)雅地道謝:“我是林尚書府行二的女兒,名喚林玉輕?!?p> 林玉輕。
洛璟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神色未變抱拳道:“在下洛璟?!?p> 林玉輕等了半晌,這才明白那人沒有說明來歷的意思,腦子里不自覺就開始篩選起來,這名少年衣著雖然簡單,衣料用的材質卻是頂尖,京中姓洛的貴族人家也就那么三四個,最最富貴的,當屬慶國公。
再看看洛璟腰間佩戴的暗金色紋路黑色長刀,刀柄的末端綴著兩個溜圓的金鈴,她更確信了,此人就是慶國公世子,早就聽聞世子自幼離京在外求學,師從大宗師蒼木真人,真人是位盲眼老者,故而弟子身上總有能發(fā)出特殊響動的金鈴,憑借這聲音來教習功課。
她并不點破,只是行禮再次謝過,抬眸一瞬便看到洛璟的雙手紅腫不堪,足足比常人的手高出了一截,上面還有細細密密的肉孔滲血,另一只手的手腕垂著一塊沾滿血跡的白布,顯然他已經包扎過,卻發(fā)現(xiàn)并不能止血。
林玉輕眉頭一皺,對著趴在假山頂上偷看的小毛球怒喝:“七!下來!”
那小毛球聽到有人喊自己,磨磨蹭蹭地露出一對豆豆眼,看著林玉輕的臉好一陣子,毛乎乎的臉上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蹦蹦跶跶地跳了下來,到林玉輕的腳邊伸出粉嫩的小爪子,嗖嗖兩下就爬到了她的肩膀上。
“嘰!”七發(fā)出一聲親昵的叫聲,林玉輕給它看自己的手上,白嫩嫩的手掌正是紅腫一片,卻沒有洛璟那么嚴重,七趕忙跳到手心處,白絨毛在她手心蹭了一圈,那紅腫便肉眼可見地消了下去。
洛璟見此,眸色亮了幾分,林玉輕把手湊向洛璟,想讓七給他解一下頭葉的毒,誰知道小毛團子一見到洛璟的臉,立刻嚇得頭葉又挺立了起來,仗著身邊有林玉輕,粉嫩的肉爪揮舞著,發(fā)出威脅的嘶嘶聲。
林玉輕眉頭一揚,七是鬼醫(yī)一手調教出來的毒靈,身帶劇毒光是接觸就會讓人疼痛難忍,可是卻性情溫馴,不輕易傷人,除非是為了自保。
洛璟見她收手,這才道:“不勞林小姐費心,在下可自去配藥。”
“不費心,”林玉輕耐心地解釋道:“七的毒針若是只沾了表皮,過十天半月也會消腫,但是若是見了血,就非得它自己解。”
洛璟還想推辭,林玉輕笑盈盈地打斷:“不然洛公子的手每七日蛻一層皮,手掌逐漸退到見了骨頭才會停,那之后血肉就很難長好了,公子還習武,不可輕視這些小傷?!?p> 見洛璟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波動,林玉輕這才滿意,動手撓撓小毛球,七立刻嫌癢地抖抖,抖落了一堆細密的白粉在林玉輕的手心,她目光緩緩落在洛璟的身上。
洛璟愣了一下,有些遲疑地把手伸了過去。
林玉輕扶住這少年的手背,另一只手附在他的手心上,輕輕地摸索起來,那白粉因為手心的熱度化開,變成黏膩的膏體,散發(fā)著微苦的草木香氣,洛璟在疼痛不堪的同時,感覺到女子軟綿細膩的掌心肌膚,熱氣慢慢攀上他的脖頸和耳朵,索性衣袍領子高,并看不出端倪。
明明還沒到夏日,為何這般熱?
洛璟這樣想著,忍不住抬眼去看林玉輕,少女微垂著目光,睫毛投下陰影在雪白的肌膚上,他比林玉輕高上不少,看她就更顯嬌小。
他一時不知道看哪里,先是看到女孩腦后一串精致的流蘇步搖,順著流光四溢的碎珠子往下看,小巧可愛的耳垂上有一個發(fā)亮的耳鐺,再往下,淡色的衣領映襯下,雪白修長的脖頸似乎在瑩瑩發(fā)亮,隱隱透出弧度好看的鎖骨......
洛璟一驚,連忙懲罰性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他一邊在心里罵自己登徒子,一邊把目光移開,只敢看自己的手心,那片駭人的紅腫已經退去了,血也止住了,手上傳來一絲絲的清涼很是舒服。
“好了,這樣就沒事了。”林玉輕松開手,她給洛璟上藥,現(xiàn)在也是滿手血污,正拿著絲帕慢慢擦拭,嘴上不經意地問道:“公子緣何要抓七,它雖然是毒靈,但從不害人?!?p> “該不會......你是在找鬼醫(yī)吧?”
洛璟猛地抬眼,看向林玉輕,世人皆知鬼醫(yī)隨身跟著一個紅色頭葉的毒靈,那毒靈毒性駭人,能輕易讓人斃命,所以即便鬼醫(yī)楊七七仇家遍地,尋仇的人卻沒幾個。
林玉輕也是看洛璟并非奸邪之輩,如若不然,剛剛自己險些摔倒,就不會來救,趁自己受傷奪走毒靈就是。
更何況他腰間那柄泛著冷芒的長刀,若是想要逮住七還不容易嗎?拔刀砍傷了就是,沒這么做還徒手去抓,就是怕傷害到這小小的毒靈。
林玉輕笑得溫柔又漂亮,下一刻她抬手,七在她手心里眨巴眨巴眼睛,叫了兩聲。
洛璟的心頭頓時蒙上了不好的預感,他還未伸手去搶,只見林玉輕振臂一揮,七便被高高地拋出了院落,那小毛團速度驚人,竟在半空中調整了身形,飛快地竄遠出去,只是幾息就再也不見蹤影。
“你!”洛璟淡泊的神情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驚怒,他陰沉著臉說:“林小姐!我找鬼醫(yī)是要救人的!”
林玉輕卻并不著急,她笑盈盈地說:“公子莫急,像七這樣的毒靈鬼醫(yī)至少養(yǎng)了上百只,每一只都對他忠心耿耿,難抓不說,你便是假意要殺它們,它們也絕不會帶你去找鬼醫(yī)?!?p> 這些事情洛璟倒是第一次聽說,他略略平靜下來,只是臉色還是陰沉的可怕,無論抓住毒靈有沒有辦法,那都是他現(xiàn)在才知道的,唯一關于鬼醫(yī)的線索。
林玉輕將染血的絲帕疊好收進衣袖中,不疾不徐地說:“公子知道每隔三日,上京東市的悅來樓都會出售一種盛名百年的好酒嗎?”
洛璟愣了一下,眸子瞬間亮了起來。
林玉輕本來不該透露異人館同僚的行蹤,不過此人剛剛救過自己,合該多少幫一下,再說了楊七七并非每次都去,能不能碰上全看緣分了,她見洛璟欲多說什么,立刻打斷:“洛公子還是早點離去吧,我的侍女須臾便到了,若是被看見我滿手血污,定會嚇得不行?!?p> 洛璟側耳去聽,確實聽到了漸近的腳步聲,他后退一步,彎腰對著林玉輕行了一個足足的大禮,說了一句:“多謝林小姐?!北闶怪p功向遠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