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莫道尋常見
“聞香會?那是什么?”
嚴姑姑方才的話似乎只是隨口一說,又或者她認為蘩卿的問話并沒有理會的必要。轉去照顧她的伙伴了。蘩卿看著她拉起屋子中間的簾子——那是兩條舊襦裙拆開縫合的布。如果勉強也可以成為簾子的話,作用無非是在這個有窗無紙的屋子里起到一點微不足道的遮蔽作用。兩個女人在簾子后面窸窸窣窣,竊竊碎語,蘩卿很清楚,那是嚴姑姑在幫助她的伙伴清理換洗。那個女人病情很嚴重,獨自完成有些麻煩。
陰脫又叫陰挺,是婦人子宮脫落。成因無非有二:生產或暴力擊打。而對一個宮女來說,兩種可能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根據(jù)嚴姑姑述說的癥狀,那女人最近還有了血山崩的現(xiàn)象,這已經(jīng)是在向不能深想的結局上走了。
高成,他是李太后的奴才,卻一面投靠甄貴妃,一面庇護劉惠的下女。蘩卿對高成腳踏三條船的動機產生了疑問,有心打聽,卻念頭剛起,先在心里機靈靈打了個寒顫。半晌才能忍下對自己的不齒,嘆氣道:“姑姑的病很重,這實在不是辦法?;坼斈暝趯m里有沒有交好的娘娘?我可以替姑姑求一求?;蛘呖梢噪x開這里呢。高成做不到,未必別人也做不到?!?p> 里面靜了一瞬。沒有回答。角落里的夏聾子扭了個身,似乎非常不耐煩。蘩卿見狀,停了下,繼續(xù)道:“翊坤宮的甄貴妃如今寵冠六宮,當年慧妃與她關系如何?我可以去……”哐當,銅器和瓷器落地的碎裂聲打斷了蘩卿的話。是夏聾子在蘩卿的話中迅速的起身,抄起屋子里僅有的器物扔到了她腳邊。夏聾子在憤怒,如果可以說話,她一定在咆哮了。
“夏傻你他娘要干什么!”嚴姑姑暴怒,狠狠的掀開簾子,用力一甩,眼睛腥紅的瞪一眼肇事者,旋才用更狠厲的目光剜向蘩卿。
“姑姑實在不必生這么大氣。話總是要說透的?!鞭狼淇匆谎巯拿@子,與嚴姑姑對視即分,“有話慢慢說。我也是好意?!?p> 嚴姑姑被蘩卿那一眼的閃爍激的氣血上涌,脖子以上瞬間全紅了。毒辣辣的目光射過來,氣急敗壞的正要說什么,她的伙伴收拾停當掀開簾子出來,眼睛上一眼下一眼打量著蘩卿,手抓著嚴姑姑的輕輕拍,半晌才悠悠道:“小姑娘,做人可不能太不地道了。你今日拎著兩只手進來,我們當家的并不多問一句,先出手相幫。她們苦海中的人尚且如此光明磊落,這是誠心。你,要有話明言才是道理。卻這樣動心小意,讓人怎么相信呢!”她說著冷笑,“實話告訴姑娘吧,我們到了這個地步,活著不如死了舒坦。不過念著慧妃當年的情分,只為報答她的恩情。若果逼急了,姑娘以為,我們當家的說的那句是假話嗎?”
“哪句?”這個病懨懨的女人被蘩卿問的笑了,鳳眼中的冰涼有種凄惶的絕美,竟然比嚴姑姑的狠厲和夏聾子的暴戾都更有威懾,蘩卿不由得有些心虛。想起蜷居謝家五六年的劉惠,一陣刺涼。不管怎樣,比起這些忠心的婢女,她總是要自在暢意多了,該知足才對吧!“但愿你們的主子,九泉之下能感念你們的一片忠心?!?p> “我們從沒想過要活著出去。我們不要錢。我們也不怕死。姑娘今日回吧,去看看高成。姑娘是聰明人,話說到這個份上,萬事心里該有了數(shù)?!?p> 蘩卿點頭,說了聲好,“原來如此。我懂了。我會快來。姑姑保重。”掏出一大把碎銀子放在桌子上,轉身離開。
來到進門時候的前院,張斌已經(jīng)備了十幾個浣衣宮女等在屋檐下。那個小火者立在排排站的宮女邊上,看到蘩卿時候,腦袋往下縮了縮,旋即哈腰涎臉的諂笑著迎上來,口中念著姑姑辛苦的話。蘩卿不理他,只等張斌出來,才突地從袖中抽出一根細如發(fā)絲的三寸銀針,猛向小火者側脖頸刺上。小火者立刻軟軟倒地,吭都沒來得及吭一聲。立著的浣衣宮女發(fā)出一陣尖利的驚叫,四散不迭。張斌眼中劃過一片冷芒。蘩卿覷著他,也冷冷一笑,邊附身抽出小火者脖子間的銀針,小火者片刻旋悠悠轉醒,嚇得連滾帶爬的縮到了角落站定。
張斌這次變了臉色。蘩卿這才道:“教張公公個乖吧!千萬別跟懂醫(yī)術的人開玩笑。否則,萬一遇到像本姑娘這樣脾氣不好的,便宜可不太好占呢!”張斌看著蘩卿稍許,笑了,深深一躬,“在下這個小徒弟有眼無珠。冒犯沈大人。請多包涵?!碑呣D向小火者踢了兩腳,罵道:“你個不長眼的雜碎!誰的錢都敢收了!還不給我吐出來!”小火者很委屈,應著,伸手去掏銀子,蘩卿冷笑,負手泠然問:“張公公這是何意呀!本官怎么看不懂?難道是嫌本官給的少嗎?”張斌笑,討好的謙恭道:“沈大人誤會了,誤會了!雜家絕無此意,不敢不敢?!?p> 蘩卿看了看他,轉向目瞪口呆的一群浣衣宮女,她們見狀,下意識站好。蘩卿圍著她們轉了一圈,嘖嘖著從懷中掏出幾個小瓶子,扔給張斌,淡笑,“這是太后娘娘賜的神藥,拿去吧。嘖嘖,個個都是好生養(yǎng)的!確實都病的不輕!呵呵!保管藥到病除!到時候,可別忘了去慈寧宮門前磕個頭謝恩吶!”說完轉身往外走。
張斌將藥扔給那些女人,笑嚷了聲:“都散了!干活去!”畢,哈腰跟了出來。他之前見蘩卿年齡小,并不將她放在眼里。聽了小火者的回報,又見識了蘩卿方才的出手,才知道這小醫(yī)女絕非善主,只怕將來前途不可限量,這才生了討好巴結之意?;貙m的車子已在大門口候著了,蘩卿蹬車,張斌隨之,道歉拱手躬身,“對不住的很,實在是在下的錯。還望大人不要計較。原宥則個?!鞭狼湟恍?,“算了,我也知道自己年齡小,沒見識。剛才,那個小公公也是幫了忙的。多謝公公了。”“好說好說,嚴姑姑那幾人?”
蘩卿掏了十兩銀子扔給他,“先留著看吧。太后昨日還跟我念叨離開高公公怪不適意的?!?p> “哎呦!”張斌笑的開了花,“那是那是,高公公那是太后離不得的人吶!”
“再看吧。過幾天我?guī)€太醫(yī)來瞧瞧。若能稟太后在這里設個太醫(yī)常駐,才是公公積得德。到那時,公公升遷指日可待了。”
這話正中張斌下懷,待要再說什么,卻聽數(shù)人打馬而來之聲,張斌皺眉,掀簾子向外望,旋卻眼前大亮,半張開嘴,“哎呦!這可是貴人吶!”笑呵呵的急跨下車,哈腰應了上去。
“駱緹帥大人!哈哈,這是哪股香風把駱緹帥吹到這里來啦?”蘩卿被他這夸張的樣子引起好奇,附身剛要瞧出去,卻被張斌的話叫呆了一下,“怎么是他!”正躊躇著是出去還是不出去,那人已經(jīng)馭馭幾聲勒住了馬,幾步過來掀開簾子。四目相對,蘩卿面無表情的點點頭,旋即轉開。駱思恭瞧著強作鎮(zhèn)定的小姑娘,片刻,笑了。
“緹帥大人,哎呦,這個呀,這是那個……”張斌諂笑著跟上來要解釋,見二人的神色急忙頓住,曹髦過來拽著他走,他臉上立刻就顯出了奇怪又恍然之色,嘴巴慢慢咧到了耳朵根。蘩卿對張斌這幅樣子厭惡以及,惡心的別開臉。駱思恭斜覷了一眼,跳上車,坐到蘩卿對面,笑道:“這么多日子了,還不習慣?”
“本官要回宮了。緹帥有事自便吧!”
駱思恭被她的自稱逗笑了一瞬,旋卻神色復雜,“你來這里做什么?”
蘩卿不答。
駱思恭看著她倔強的臉,停了停,嘆息道:“好吧。李懷玖告訴我了。我特意來找你的。跟我走吧。我?guī)阋妭€人?!?p> 蘩卿愣了下,盯著他的眼睛,不語。
“卞秋水和樊姝彤。你想知道的無非就是這兩人吧。我?guī)湍??!?p> 蘩卿凝眉,“為什么?”
駱思恭抿了抿嘴,“謝家的事兒我也總要查到底。既然你這么好奇,我就帶上你,如何?”
蘩卿冷哼,“哼!對你沒好處的事,你會做嗎?”
駱思恭有點兒不爽了,呵呵道:“我說,你這小丫頭怎么這么不是好歹!我今日出現(xiàn)在這里就算幫你了。你不感謝我也就罷了,還得寸進尺了!你說吧,去不去!不去拉倒!”說著徑自跳車而去。
蘩卿微愣,有心跟上去,又抹不開,正糾結,一只大手伸進來,不由分說將她拽了下去。她不防備,竟然被拽了個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