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九蓮圣母
雖然有張斌的面子,在浣衣局走動依舊不容易,靠近管事的院落盤查很嚴,一層層門卡都有太監(jiān)盤問。往偏僻的地方卻見老病污穢甚多,問及,或態(tài)度惡劣,或不言不語,顯然并不將領著蘩卿來的小火者放在眼里。小火者有些尷尬,蘩卿心里有了數(shù),顯然這是張斌耍的心眼,看來托付他照看夏聾子的人有些蹊蹺。蘩卿并不在意,安慰小火者:“等下不如將你熟悉相好的找些來,我這里有太后宮里的靈藥?!毙』鹫吆芨吲d,態(tài)度殷勤起來。
在夏聾子的住處,還有兩個對食的老宮女住。蘩卿對這種磨鏡的伙伴很好奇,叫小火者等在外面,自己忍不住多說了幾句。贈了兩人膏方還有一些干凈的棉布后,其中一人告訴了她夏聾子的地界,“十多天了,不回來。在別墻根那里守著?!鞭狼浔贿@話定了下,瞧著那婦人,那婦人只笑不語。蘩卿遂從袖中掏出一串錢在手中拋丟,另一個磨鏡見狀,跨步過來,拽伙伴到身后,大咧咧不屑道:“別拿那勞什子顯眼!指望誰能活著出去買房買地呢!”蘩卿看她動作狀若男子,笑掏出一些藥遞過去,那宮人道:“這里是閻王也不管的地界,你若能帶個太醫(yī)來給走一圈,才是積德的!”蘩卿恍然,這才瞧出她身后的宮人似乎面色寡薄的很。也不避忌二人,走過去伸手,示意為那人搭脈,半晌,詢問病情,知道是陰脫下血之癥,心知難治,卻點頭應下二人之請。
那如男子般的宮人卻不問她保證什么,視線掃了一眼外面的小火者,笑道:“不瞞你,夏姐姐是那年蓖頭房找來的收生婆子。一向都是我領著走動的。她這幾日在等慈寧宮的高公公呢,兩人是同鄉(xiāng)?!鞭狼浒档涝瓉砣绱?,“你是?”“啟祥宮的嚴姑姑就是我。”
蘩卿心中一凜,道:“原來是姑姑,失敬了。您放心,我定然說話算話的。指望你知無不言?!眹拦霉貌徽Z,“日子難定。姑姑也知道,身為奴婢,身不由己?!毕肓讼耄狼鋺耸罩s。嚴姑姑這才笑了,“也不是我不信你。凡能進得來這浣衣局的,除了來玩耍的太監(jiān),必是有些臉面的宮女了。既有所求,可別忘記才好。我這妹妹等不了。至于你想求的,”她定了眼門外,“到時候再說?!?p> 蘩卿點頭,出來,和小火者兩人慢慢挨處往北墻找夏聾子。在浣衣局這個灰色的地域里,蘩卿鮮活的宛若斑斕的彩虹。一路過來,隨身帶著一條吸睛的華光。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的投來視線。
在僻靜的北墻根下,果然找到了夏聾子。她正靠著墻閉目曬太陽,比起四下那些或拖著殘軀汲水,或在冰涼的木盆里攪水洗衣的老宮人,她看上去實在太悠閑。周圍的人都停了下來,看著蘩卿一步步往夏聾子所在處走。竊竊私語的異樣沒能驚動夏聾子,直到蘩卿在她跟前立定,擋住了她所依賴的陽光。夏聾子一睜開眼,一個不善的橫踢腿就掃過來,蘩卿躲的不及時,被狠狠踹了一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小火者抄起旁邊的一個木盆往夏聾子身上就澆下去。蘩卿伸手去擋,已經(jīng)傾覆了半盆。男士的褻物混著尿騷氣撲鼻而來。夏聾子罵了一句臟話,扶著墻站起來就和小火者對上了。周圍的人被這陣勢刺激,激動起來,有的笑,有的就起哄架秧子,吵吵著:打打打!兩人真的就打了起來。夏聾子腰腿不好,被小火者推推搡搡的卻竟然不吝。蘩卿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她想當然的以為這小火者受了她的好處,多少該辦些事才對。
還是嚴姑姑出現(xiàn)才平息了混亂的局面。蘩卿看著嚴姑姑連呼呵帶打罵,一盆冰涼的臟水潑散了人群,轉(zhuǎn)身威武的拽起一瘸一拐的夏聾子,往住處走。蘩卿跟了過去。小火者在幾丈外亦步亦趨,片刻后就不見了。
雖然有嚴姑姑幫忙,想從夏聾子嘴里知道事情還是有難度。蘩卿看著窩在陰暗角落中閉目不語的夏聾子,心里暗暗著急。她想了想,乘其不備拽住她的耳朵檢查了一下,在她怒而瞪視過來的時候,又乘機捏著她的下巴看了看嗓子。嚴姑姑在一旁幫忙,摁住不停踢打的夏聾子?!肮媚飦磉@里,到底想知道什么?”蘩卿看出夏聾子并不是全力在反抗,道:“吞了生漆酒,不能說話了。”耳朵卻沒有大礙。聤耳出膿,出血,并不影響聽力。這廝該是在裝聾作啞。不過,她并沒有說破,“她體內(nèi)有濕毒,像是蠱。我不會治。下次一并看看吧?!闭f完,停了下,“我想知道劉惠當年的事?!?p> “呵!”嚴姑姑明顯頓了下,“慧妃的事?慧妃是皇帝的寵妃,后來得了病死了。這有什么好知道的!”蘩卿看到夏聾子嘴角抿了抿,乜了眼,一笑,“姑姑告訴我高成,難道不是愿意合作的意思嗎?”嚴姑姑果然目中一凝,蘩卿覷著她,“不瞞姑姑,高成得罪了,下了東廠大獄??垂霉玫臉幼樱遣恢赖?。我不知道往日高成都是怎么來的,但我可以告訴姑姑,張斌今日帶我來,是受了張順所托。我覺得,高成的事,他們兄弟都是拿不準的。所以讓我進來,不過是試探。那小火者這會兒肯定去報信了。今日我一走,下次能不能見到姑姑,得看姑姑自己的。姑姑這樣不合作,我是無所謂。孫富安是蘇舜才的徒弟,今兒碰巧不在,姑姑比我見得多,自然知道這可都不是偶然。機會難得,您可要想好了?!?p> 嚴姑姑皺眉,盯著她半晌,目光中都是銳利的思腹,她還在猶豫,“姑娘,在司禮監(jiān)可是有熟識的人嗎?”蘩卿從方才發(fā)現(xiàn)那小火者的異樣后就明白,孫富安今日不在,一定是李懷玖辦的??磥磉@文書房的李懷玖公公,委實是個人物。她略略一笑,已有譏嘲之意。嚴姑姑有些尷尬,薄怒道:“你一個十三四的小丫頭,甩著手就橫入閻王殿。你這艘船能不能載人,會不會翻,總得容人琢磨琢磨!”蘩卿笑,“姑姑真是可親可愛?!钡搅藳]有辦法的時候,仍然猶豫不決,真是像她娘頁茜的性子?!澳悖 眹拦霉糜X得她被嘲笑了,她的伙伴道:“到了這個時候,指望高成是不行了。也沒什么可琢磨的了。”嚴姑姑“哼”了一聲,半晌才神色稍霽。她的伙伴道:“我不知道姑娘想知道什么。我們慧妃娘娘是延慶劉家莊人,聽說是萬歷4年或5年進的宮。初時在奉先殿當差,有日陛下晨間去奉先殿祭拜,遇到娘娘,私幸。后來被太后發(fā)現(xiàn)了,責罰了引皇上的太監(jiān)。我們娘娘就到了太后的慈寧宮當值了。那時候太后自己住在乾清宮照顧陛下呢。未幾陛下選秀成親,太后搬回慈寧宮。我們娘娘伺候了太后。5年我們娘娘有了生孕,太后才選了我和嚴姐姐過去伺候?!?p> “五年?生了是公主還是皇子?可晉了位份?”
“6年生了個公主,生而薨。”是死胎了,這倒是現(xiàn)成,連宗譜都不必入。難怪劉惠會那么憤怒,她生的這一胎應該就是謝嘉林,被換成女孩兒不知道是誰的主意?!疤笤趺凑f?是不是很傷心失望?”
嚴姑姑插話,“太后自然是傷心的吧。我們娘娘懷孕后進了位份,搬到別宮去了。我們姐妹并不知道的?!?p> “慧妃娘娘很得寵吧。那年正是皇上選秀的時候,生了頭胎?!?p> “我們娘娘生而貌美。姑娘江南口音,該知道蓮花圣母吧?”嚴姑姑看著蘩卿問。蘩卿茫然。嚴姑姑卻顧自道:“聞香會的蓮花圣母畫像我見過的。我們娘娘與蓮花圣母總有五分像。姑娘可去比比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