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寇心中暗暗尋思著找個什么法子整萬輔，路過的學(xué)生挨個拿目光瞅她，似是不明白她一個人拿著個禮盒在這里做什么，最終是有人耐不住性子了，問了一句，“唐小姐，你這是在等宋胥？”唐昭寇一回神，下意識地點點頭，朝他笑笑，笑容靦腆，但是這學(xué)生是見過唐昭寇上次斥責(zé)萬輔一行人的模樣的，并沒有因此覺得她是真的羞怯，也只是笑笑，說了一句，“宋胥他應(yīng)該早就來了，或許在哪一處讀書呢?！?p> 宋胥不久之后就來了，看見唐昭寇，點了點頭算作致意。唐昭寇叫住了他，將禮盒塞到他手里，“這個你拿著?！彼务忝碱^微蹙，聲音也比往日冷淡了幾分，“我說了你不必費(fèi)這個心思?！彼麑⒍Y盒遞還給唐昭寇，但是唐昭寇背著手不肯收下，宋胥又沒地方擱它，只好拿在手中，不過此時邊上也沒別的學(xué)生。唐昭寇知道他會拒絕，“就算你要拒絕我的禮物，也請你先看看里面的信吧。我還有事，我就先走了。”唐昭寇一側(cè)身從宋胥身邊溜過，不等宋胥阻攔，飛快地離開了，盡管這個借口很拙劣，但是宋胥也拿這樣的唐昭寇沒辦法。他想，等他看了禮盒中的信，就將禮物還給唐昭寇。礙于此時即將上課，他拿著禮盒就進(jìn)屋去了。
同座看著原本在唐昭寇手中的禮盒到了宋胥手中，看他的眼神曖昧不明，“宋胥，唐小姐又給你送東西啦？”宋胥向來不與旁人說太多他與唐昭寇的事，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嗯”，將盒子放入抽屜中。
唐舍元昨晚不知怎的，還是知道了唐昭寇喬裝打扮翻墻外出的事情，他拿這個頑劣慣了的女兒是一點主意也沒有，生怕女兒又做出這樣的事情傷著自己，他就解了唐昭寇的禁足，因而唐昭寇用完早飯后就獨(dú)自外出去了。唐昭寇也沒什么目的地，她挑了小玩意兒最多的六馬街去逛，希望能找著點什么靈感來謀劃給萬輔的“小驚喜”。
她先在幾個木工鋪子轉(zhuǎn)了轉(zhuǎn)，但除了一些魯班鎖和小木雕，也沒什么東西，都是三歲小孩兒喜歡的玩意兒，哪里和嚇人扯得上關(guān)系。不過倒叫她看見一個對這些小玩意兒都興致勃勃的少爺，大概與她差不多年紀(jì)，擺弄這個，擺弄那個，最后竟是一個也不問價錢就買了下來。唐昭寇看了他一會兒，覺得無趣，不過是個有錢人家的大少爺罷了，就沒再多注意，轉(zhuǎn)身出了店，到隔壁看斗蛐蛐去了。
管著斗蛐蛐攤的是一個中年漢子，一個有些流里流氣，眼下青黑一片的男子正唆使著自己的“紅纓槍”咬他的“常勝將軍”，街上不做活計的閑人有不少都擠在邊上看，將本就不大的攤位占了個滿滿當(dāng)當(dāng)，間或為其中一只蛐蛐鼓勁叫好，也有人躍躍欲試，不過卻叫方才那個小少爺搶了先——他丟給中年漢子一些銀錢，自己讓仆人開了竹編籠，放出了他的蛐蛐。他的蛐蛐同它的主人一般，個頭不大，幾對腳足黑得發(fā)藍(lán)，一入場子，不先上去撲斗，倒要先巡三番，仔細(xì)打量了自己的對手，再快準(zhǔn)狠地?fù)渖先?，與“常勝將軍”纏斗在一塊，兩只蛐蛐“嗡嗡嗡”地折騰一番，“常勝將軍”卻敗下陣來。周圍看著的大家伙兒噓聲一片，但也有人為小少爺吹了聲口哨。中年漢子唾了一口，拿出錢來要給他，但小少爺擺了擺手，讓仆人收了蛐蛐，“就是圖個樂子。”他看來就是專程來與中年漢子斗一場，那些比不過“常勝將軍”的他還看不上眼。
唐昭寇在蛐蛐攤邊猶豫了片刻，終究是沒買下蛐蛐，一來她怕這些，二來她覺得萬輔見了這東西，只怕也會和那小少爺一般將它當(dāng)做玩物，這些從小斗雞走狗長大的少爺們，只怕是對這些蟲兒熟得很。她尋思著跟上了這個看著是挺會玩的小少爺，落后他幾步，跟在他的仆人身后，想看看他們往哪兒去。這小少爺也沒讓唐昭寇失望，七拐八繞進(jìn)了一個小巷子，敲響了其中一戶的屋門。
屋里出來個須眉白發(fā)的老人，身形微微佝僂，臉因為上了年紀(jì)而發(fā)皺，看見小少爺來了，笑了起來，臉上不大的五官更是擠在了一塊兒，看上去滄桑極了。他從昏暗的屋中拎出兩個簍，唐昭寇忍不住湊上前去看簍里是什么，老人這時候揭了蓋，猛地竄出一個蛇頭，嚇得唐昭寇后退一步。小少爺見她這般模樣，笑出了聲，好奇地問她，“見過這玩意兒嗎？怕它？”唐昭寇搖了搖頭，“只是冷不丁冒出來有些驚著了，就這樣看著，倒還不怕。”
小少爺“哦”了一聲，“方才我在蛐蛐攤那兒也看見你了，你是跟著我來的嗎？這兒可很少有人知道?！碧普芽鼙稽c破也沒生出星點窘迫，大大方方地回他道：“是的，我見你斗蛐蛐那般厲害，想著跟著你準(zhǔn)有什么可玩的?！毙∩贍斣S是覺得唐昭寇有點意思，對她說道：“你是哪家的小姐？哦，忘了說了，我叫方真明?！?p> “哪個方？”唐昭寇想著方文絮也姓方，涫城的方姓大戶好似也不多，“是隆望百貨的那個方家嗎？”方真明說是的，唐昭寇嫣然一笑，“這可巧了，我有一個表姐，就是你們方家的，我聽隆望百貨的叫她方七小姐，你們可熟？”方真明略略有些驚訝，“啊，那我倒是知道你是誰了，應(yīng)該是唐家妹妹吧？說起來我們的關(guān)系還挺近的呢。文絮姐姐是我親伯伯的女兒。”
“是了，我叫唐昭寇，很高興認(rèn)識你。”唐昭寇笑著對方真明伸出了手，他也不拘束，和唐昭寇握了個手，“這兒的蛇可有趣了，你要不要看看，都是山上捉的，沒有毒，訓(xùn)過了，也不咬人?！彼陴B(yǎng)蛇老人含著笑意的目光里指了指那兩個簍。老人拍了拍其中一只，開口同他們說道：“這只新逮來不久，還有些烈性，不過不大會咬人，少爺小姐只管放心的看。那邊簍子里的會跳舞，我可以吹個笛給你們看看?！?p> 那蛇果然如老人說的一樣，在笛子吹出的流暢而簡單的旋律中探出頭來，扭動著身子，像是一個技藝不精的舞者。唐昭寇看著它花花綠綠的也挺唬人的，又向老者確認(rèn)了一番它是不咬人的，就決定買下一條蛇。老者同她商量了一番，留下了那條訓(xùn)好的跳舞蛇——老人還要靠它賺錢補(bǔ)貼家用，然后將性子烈一些的那條新蛇裝了簍子賣給了唐昭寇。方真明見她這般舉動，頗有幾分興味，“你一個姑娘家，還興玩蛇這一套，我以為就是繡繡花看看書呢?！碧普芽茇苛怂谎?，“怎么，瞧不起姑娘家，這蛇我還有大用呢。”
“唐昭寇，我看你挺合我眼緣的，要不哪天約著一同出去逛逛？你可以叫上文絮姐一起，雖然我覺得她那個性子，估計是不愿意的?！狈秸婷骰罱j(luò)了心思對唐昭寇說道。
“不會啊，文絮姐姐上次還同我一道出去了呢。只怕是你是男孩子，與她說不到一塊兒去吧?！碧普芽懿簧踬澩目捶ā７秸婷鳌皣K”了一聲，“你是不知道我姐那個人啊，成天就呆在老宅里，和那些上了點年紀(jì)的傭人待在一塊兒，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有時候我去看她，她還嫌我不好好讀書，凈在外面胡鬧?！闭f起這話來，唐昭寇倒是深有同感，“文絮姐姐太文靜了，每次見著她，我都覺得自己不像個女孩子，父親也嫌我太頑。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圈子里那些太太小姐都說我是個混世魔王投胎的?！碧普芽茏猿暗眯π??！按蟮质钦娴纳e了性別，像你這般直爽的姑娘可不多見。”方真明玩笑似的附和道。
兩人相談甚歡，方真明讓仆人幫唐昭寇將蛇簍送到唐家，并細(xì)心地囑咐了一句，讓仆人告訴唐家傭人不要打開，然后兩人就約著上茶樓喝茶聽說書去了。
唐昭寇回到唐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用午飯的點，那只蛇簍被傭人送到了她屋里放著。簍子是扣緊上了鎖的，既怕它爬出來，也怕灰鷺將它叼出來玩弄。自從方文絮來了之后，午飯都是各在各的屋子里吃的，唐昭寇吃得比往日少些——她與方真明在茶樓吃多了點心，肚子容不下太多的飯食。盧姨知道了之后，嗔怪地說她，“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少在外頭亂吃點心了，這午飯總得正經(jīng)吃，下次可別胡鬧了。”唐昭寇笑著搪塞了她幾句，然后上后屋找宋胥去了。
敲窗戶似乎已經(jīng)成了唐昭寇與宋胥之間的小暗號，唐昭寇屈起的指節(jié)才挨上玻璃一小會兒，宋胥就放下書，抬起頭，拉開窗戶，動作如行云流水，流暢自然得仿佛做過千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