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那年,王擇黎十八。
那是他的畢業(yè)典禮晚會,他帶著我去,我穿著米白色的小裙子,蹦蹦跳跳像是一只快樂的小山羊,“咩咩咩——”我故意學山羊逗他。
那晚被稱作是告白之夜,有人放了煙花,抬頭張望,煙花全部倒映在眼里。
王擇黎的眼睛,非常好看,像是陰影里一汪小海洋,溫柔時迷人,震怒時滲人,我覺得他的眼睛是在童話里被種上了風的種子,深情悠揚。
我踮起腳去看那些擺好燭光告白的學長學姐們。心形燭光,玫瑰花,人群里的簇擁和吶喊。好像每個人要么是在追逐自己的愛情,要么是在觀望幸福里陶醉。我說,“哥,這里溫馨得好像一座城堡啊,每個人都是里面的王子公主。”
王擇黎聽后發(fā)笑,我也發(fā)覺我這樣幼稚的言語真是不入他耳。
這就是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區(qū)別吧。我喜歡的東西都會遭他嫌棄,他喜歡的東西我也觸之不及。
從小在鄰居,同學嘴里聽說哥哥個性剛強,在學校是人人皆知不能惹的王擇黎。說他打架,打抱不平,像是漫畫里走出來的魔鬼和英雄。我也見識過,他的暴躁脾氣,易怒,沖動。
可是我一直發(fā)覺幸運,他從未對我動過手,我惹他不開心也只是被說幾句就過去了,絲毫不影響我對他的依賴和崇拜。
從小學會他的雷區(qū)我不踩,比如說,他每年都不肯過生日,因為沒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出生的,過生日無非也是在過他被帶來王家的日子。
自從家里給他過生日,蛋糕被他打翻在地,他大發(fā)脾氣之后,王家每年也只給我一個人過生日。即使我真的很想哥哥每年和我一樣過一個幸福的生日,但惹他生氣的事情,我實在不敢。
畢業(yè)典禮過后,互相道別,沒有人哭,看不到悲傷的痕跡。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意,帶著對青春滿意的答復和對未來的憧憬,作鳥獸散,散盡天涯。
王擇黎拉著我回家,我們走一條小時候常走的樟樹大道回家,這里的樟樹很老很老,很大,大到兩旁的樟樹葉子聚攏起來能遮住太陽和月亮。我稱這里為魔法小道,處處潛伏著危險,一定要小心翼翼才能回家,王擇黎笑我幼稚。
這天王擇黎要比平日里冷靜,像是有心事。我懷疑是平常毫不在乎細枝末節(jié)事情的他,有些舍不得學校了。
“哥,你也舍不得學校啊?志愿到底填哪里啊?干嘛還不告訴我,我畢業(yè)了也去那里?!?p> 月光靜靜流淌在他的發(fā)絲上,像是無數(shù)魔法蠶織出的銀光,我看出了神。仰起頭望向他,看著他的發(fā)絲和菱角分明堅硬的下顎線,想象著這個兇巴巴的哥哥是魔法小道上保護我的騎士。
一瞬間,時間仿佛被月光留下停滯了。
王擇黎俯下頭,在我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這一吻像是個破碎的夢境,令從未喝過酒的我沉醉。那一刻的我還沒弄清那是什么感覺,觸電還是柔軟,所有余生里對愛的憧憬全被那一吻奪去。
之后是小心翼翼的深吻,那個吻里有什么呢,像是信念,又像是安好時日的破碎。他的唇間并不是多么殘暴和蠻狠,這個深吻輕輕的,軟軟的,像是一片棉花糖,宣告著愛情。
他把我抱起來,把我的頭發(fā)揉得亂糟糟,問我,“王櫻晚,你一直都不是我的親人,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親人,如果有一天,遇到阻礙,你會愿意和我一起逃走嗎?”
我癡癡望著眼前的這個人,這十幾年里的身份,還有今天的事情。我喜歡他嗎,我反問自己無數(shù)次,答案是,我離不開他,不管是哪種身份,我都離不開。
我像是一只一直在淋雨的小羊羔,不擅長與人交往,不懂得轟轟烈烈的愛情,我只懂得,只要有哥哥在,我就想靠近,想珍惜,想擁抱。
不肯承認嗎,這份感情?那天我滿臉通紅,被王擇黎抱起來,四目相對,那種感覺,好像回歸到我小時候的望著他高高的筆直的背脊發(fā)呆,嘟嘟嚷嚷一句,“要哥哥抱?!比缓鬂M臉紅云的時刻。
再長大些,仿佛生來不同性別都該矜持和不留痕跡地生疏。在教育里知道了哥哥不能牽手,不能擁抱,最好的兄妹感情也不過是好久不見才有的擁抱和打趣的拍肩。
那時候有過些許迷茫,為什么哥哥不喜歡陪我玩,而是整天一個人穿梭,叫我不要打擾他。為什么別的哥哥都給妹妹買棒棒糖,買小裙子,而我哥哥卻因為我愛吃拉面就取笑我,還把拉面當成我的小名。
他們的哥哥都疼愛妹妹,而我的哥哥,只對我嚴厲。
我那時候不懂為什么我哭鼻子的時候王擇黎從來不安慰我,我摔倒的時候他也只是從來一臉嫌棄地看著我,要我自己站起來。就連學校里受到別人欺負,回家哭著告訴他,他也只會皺著眉看著我說,“哭有什么用,你要欺負回去,和我說也沒用,我不會幫你出氣?!?p> 他就像是一塊生長在沙漠和冰原交界處的一塊巖石,又冷漠,又讓人感受到炙熱。
十五歲那年,同班男生給我送了一盒巧克力,低下頭遞給我說,“櫻晚,我挺喜歡你的?!北澈蟮耐鯎窭璨懖惑@的一張臉,直視著我們,既不阻攔,也不參與。
只是回家后,在樓下的花藤秋千上,四處無人,他眼睛直直看著我,充滿壓抑感,然后臉龐靠近我,離我越來越近。我臉紅心跳加速,我從來沒有如此和人靠近過。
我閉上眼,內(nèi)心感知著什么。三秒之后,睜開眼,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站在離我半米遠的地方,我坐在花藤秋千上仰視著他。逆著暮光,他整個人浸泡在光影里,臉龐模糊不清。
王擇黎冷冷對我說,“是不是只要有男孩子靠近你,討好你,獻殷勤,你都會這樣子臉紅不拒絕?作為哥哥,我只覺為你丟臉?!蹦切┰捪袷卿h利的碎片飛進我的五臟六腑。我羞愧難挨,他轉(zhuǎn)身就走,我望著他走進自己的房間,拿起杯子喝水,然后拉上窗簾,我一個人坐在秋千上很久很久。
覺得難堪,覺得恥辱。
我想解釋,我并不是那種人,并不是只要有男生靠近我,討好我,我就會不去拒絕。那盒巧克力我早就還給那個男生了。
我只是,不太會拒絕哥哥,不太會拒絕王擇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