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阿姨已經(jīng)自行離去,廚房里擺著她做好的晚飯,江暮云絲毫沒有胃口,她將早晨吃剩下的蛋糕從冰箱里拿出來。她的胃并不空,空的是她的心,而那個能填滿她心靈的男人不顧她的反對執(zhí)意去冒險。秦浩宗這是不在身邊,否則她一定會撲上去咬住他身上的肉,好好磨磨自己的牙。
晚上,準時與安安通電話,再次不負責任的告訴孩子很快就回去了,安安哭著說:“媽媽騙人!”她聽了心都要碎了。
她何嘗想騙孩子,她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去,可是她不能,她要等秦浩宗,等他回來,和他一起回去,不論死活!
夜里,從睡夢中驚醒,拎著手槍把房前屋后檢查一遍,獨自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發(fā)呆。不知為何忽然想到丁香,想到她在黑暗中幽幽說起孩子父親的語氣。
江暮云想,她雖然失望雖然難受,但是不后悔成為秦浩宗的女人,哪怕只是一晚。
她望著窗外的月色,一手輕撫小腹,如果他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她希望這里已經(jīng)懷了他的孩子。她會像當初下決心養(yǎng)活安安一樣,把孩子生下來養(yǎng)大,告訴他,他的父親是個多么英俊迷人的男人,是個勇敢無畏的男人。
她又哭了,蜷起身體,抱著雙腿,在黑暗中無聲地哭。她將自己想的很堅強,可是眼淚泄露了她的真實想法。她害怕,害怕真的見不到他了,害怕一個人養(yǎng)活兩個孩子的辛苦,更害怕自己明知道辛苦卻還是要堅持走上那條布滿荊棘的路。因為是自己執(zhí)意選擇的路,很可能到頭來連個訴苦的人都沒有。她哭著睡著了。
第二天,江暮云在沙發(fā)上醒來,感覺渾身像是散了架一樣,更糟糕的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發(fā)燒。全身206塊骨頭都在叫囂著罷工,她一臉嫌棄伸手蓋住自己的雙眼,用力揉了揉臉,從沙發(fā)上坐起來。忍著惡心和頭暈洗漱,然后出門去藥店。
藥店售貨員不會說中文,這難不倒江暮云,她用手指著柜臺里的一款常見女性洗液和一款中國出口的清熱解毒中藥顆粒,售貨員將藥遞給她時,看她的眼神充滿了難以描述的意味。
江暮云臉紅得都到了耳朵后面,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她好歹也是大夫,不但從小接觸藥物更是在正規(guī)醫(yī)學院接受了五年醫(yī)學知識培訓,結果事情一旦輪到自己身上,居然和懵懂無知的小女孩沒什么區(qū)別。當時沒能堅持自我保護,事后也沒想起來補救,不但沒想起來還想著萬一有孩子了要生下來。
有生孩子的打算也就罷了,最讓她羞愧的是,身為醫(yī)生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最近一個月因為擔驚受怕舟車勞頓身體免疫力降低,前晚那么激烈的情愛之后她竟然沒有第一時間想到清潔和消炎,導致今天發(fā)燒,真是丟人丟到家了!不怪售貨員用那種眼神看她,她自己也想撬開腦袋看看里面是不是空的。
拎著藥回家,按照說明外洗內(nèi)服,然后上床靜臥。以小時計算的話,已經(jīng)成為她男人的秦浩宗離開超過36小時了,她機械地撥打他的電話,關機,關機,依舊是關機。江暮云眉頭緊蹙,在退燒藥的幫助下深深淺淺地昏睡著。
媽媽來看她了。二十年不見,媽媽還是那么年輕,只是周身朦朦朧朧地仿佛隔著一層薄紗,她伸手想摸摸媽媽的臉,媽媽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臉頰上。她哭了,哭著對媽媽說她是多么想她,哭著質(zhì)問她為什么狠下心丟下她。
媽媽抱著她,輕聲哄著她,就像兒時記憶里那樣,江暮云仿佛回到小時候,躺在媽媽的懷里撒嬌耍賴,覺得媽媽的懷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只要在媽媽身邊,她就是最幸福的人。
有媽媽的幸福的味道有多么深刻,失去母親的孤苦無依的苦澀就有多痛徹。
她由低聲啜泣變成委屈大哭,思念的話、埋怨的話,全都泣不成聲,只是執(zhí)著地叫著媽媽。
媽媽是她最愛的人,也是帶給她傷害最重的人。童年造成的心靈傷害,就像用刀斧在小樹身上砍下傷痕,隨著小樹苗長成參天大樹,傷痕也一天天隨之長大,沒辦法抹去,只會伴隨一生。
埋藏在心底深處的心事,像一件過時又舍不得丟棄的舊衣服,翻出來看一看,重新疊好之后還要再藏回去。
她哭得筋疲力盡,在消炎藥和退燒藥的雙重作用下終于沉沉睡去。再次醒來天光已然大亮,屋外有不知名的小鳥唱歌,街道上傳來高高低低的緬甸語對話,愈發(fā)顯得她身處的這棟二層小樓孤獨幽靜。
身上的艱澀難受不見了,江暮云起身去洗澡。照鏡子時發(fā)現(xiàn)自己又瘦了,她最近兩個月總是這樣,心情好的時候就會長點肉,遇上難過的事又迅速瘦下去。她的眼睛顯得圓了,下巴更尖了,她望著鏡子里的自己,這張臉從來都和美麗二字沾不上邊兒,但是看上去也不讓人討厭。冷靜堅毅的眼神配上略顯單薄的五官,倒是多了兩分楚楚可憐的動人韻味。
秦浩宗離開已經(jīng)兩天兩夜了,江暮云度過了最難捱的48個小時后,開始冷靜地思考自己接下來的安排。秦浩宗走前說的話一定要聽,如果他真的回不來,仇人難保不會找上門來,她要是出了事,安安怎么辦?再說,萬一她真能懷上他的孩子,讓孩子平安生下來長大才是對秦浩宗最真誠的愛。
有了主意之后,她開始收拾東西,手槍、證件、現(xiàn)金、還有一個秦浩宗送給她的石雕。不得不說做安保行業(yè)的秦浩宗藏東西挺厲害,當初家里被翻了個底朝天,連廚房里的面粉和食鹽都沒能逃過一劫,他藏現(xiàn)金的地方依然安好沒被發(fā)現(xiàn)。
機密處就在花瓶底部,客廳最顯眼的兩個大花瓶。那些人自然不會放過花瓶,打了個稀巴爛,但是他們沒想到的是錢不在花瓶里面,而是在花瓶底部——樹脂做的夾層,秦浩宗親自設計親自找人定做,所以就算花瓶被打碎,瓶底也不會碎,藏在里面的東西不會暴露。
他把開啟方法詳細地講給她聽,讓她沿著一條極為細小的縫隙撬開夾層,讓她拿出里面的錢。厚厚兩沓子美金、人民幣,零散的緬元,還有假護照。證件已經(jīng)事先填寫好內(nèi)容,只需要貼上照片就能用。江暮云拿起錢和假證件,生平第一次看見這種東西,以前只在電影里看見過的情節(jié)如今活生生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就在眼前。
如今錢和假證件都還在,當初告訴她如何尋寶的男人卻杳無音訊。她緊抿雙唇,把錢綁在大腿內(nèi)側(cè)。這個時候她慶幸自己遺傳了母親的好身材,擁有一雙修長勻稱的腿,內(nèi)側(cè)綁上東西用布條纏一圈,從外表根本看不出內(nèi)里別有乾坤。
秦浩宗還送給她一個白色石雕,是一個女人半低著頭逗弄懷中幼兒的石雕,小孩子非常漂亮正是安安的形象,至于那個女人,江暮云她不敢確定是誰,秦浩宗手下的女人形象留著長頭發(fā),低著頭,看不清五官,說像她也行,說像沈艷也行。整塊石雕有成年人手掌大小,石質(zhì)不太好,顏色白中透著些微的青,但是雕工非常傳神,托在手里沉甸甸的。她還清楚地記得他把雕像送給她時的模樣。
她第一眼看見這個石像時就很喜歡但是也有些猶豫,不知道雕刻的是沈艷還是她,她希望是自己但是又怕自作多情。
秦浩宗笑著問她:“喜歡嗎?”
她猶豫著點了點頭。
秦浩宗將石像放進她手心里說:“喜歡就送給你了,這是我親手制作的,以后你看見它就會想起我。”
江暮云握著石像,嬌嗔著瞥了他一眼:“想起你什么?!?p> “想起我的心。”秦浩宗說著,用自己的雙手將她的雙手合攏,四只手共同捧著這枚石像。
江暮云拇指輕輕摩挲著雕像,眼眶忽然濕潤起來,她趕緊深吸一口氣,將脆弱連同雕像一起裝進隨身背的背包里,和錢與證件放在一起。
有了上回缺食少水的經(jīng)歷,這回她提前做好萬全準備,準備了礦泉水、巧克力和壓縮餅干。當一切都準備妥當,夜晚降臨。她始終記得王志教給她的如何在屋子里尋找安全死角的話,她重新擺放了家具,用桌子和茶幾在門與窗戶之間形成一個視角死角,然后把所有的燈都關了,身上裹著毯子坐在角落里,背靠墻壁,閉目養(yǎng)神,手里一直握著槍。
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她絲毫沒有睡意?!昂谱?,我再等一晚,明天天亮再走。如果你真出了事,我就想辦法回來給你報仇?!彼睦锵胫?。一想到秦浩宗要出事,眼淚又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忽然,院子里有重物落地的聲響。
“有人翻墻!”
她心中一驚,驀地睜圓雙眼,全身肌肉瞬間緊繃,握著槍的手微微顫抖。她將身體緊緊貼在墻壁上,全神貫注傾聽院子里的聲音。
只有一個人,腳步聲接近門口,沒有進門而是繞到窗戶處。她沒關窗戶,因為王志說過如果敵人處處遇阻就會知道你已經(jīng)有防備,他們會更加小心也更加殘暴,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于是江暮云鎖了門但是留了窗,而她本人就躲在窗戶旁邊的家具死角里。
來人是個穿黑色衣服的男人,他用刀子割破紗窗,刀身反射的月光在黑暗處看上去異常明亮。他跳進室內(nèi),小心地四處張望后抬腿向二樓走去。躲在家具后面的江暮云慢慢舉起胳膊,槍口對準黑衣人。
小巧的手槍突然間變得重逾千斤,她一只手握不住不得不該用兩只手,可仍然篩糠一樣抖得厲害。這一次與上次在山頂遇見丁香不同,上次她防備的是可能不懷好意的路人,而這一次,她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面對的是殺害秦浩宗的兇手。就在半小時前,她還發(fā)誓要為秦浩宗報仇,要報仇就要開槍,殺了眼前這個人。
如果她扣下扳機,她就能替秦浩宗報仇了,同時她將變成一個殺人犯,緬甸會發(fā)布通緝令,祖國也不能包藏罪犯……
或許,她可以把尸體埋在院子里,只要這房子不賣出去就不會有人來院子里挖掘……
開槍的聲音太大被人聽見就麻煩了……
她腦子里的念頭電光火石般來回轉(zhuǎn)動,冷汗順著鬢角緩緩流過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