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樓傳來有人開門的動靜,聲音輕微,已經(jīng)入睡的江暮云在黑暗中悄然睜開雙眼,手迅速伸進枕頭底下,握住槍把,她現(xiàn)在24小時槍不離身。
樓下的人并沒有上樓,相反,二樓的秦浩宗從臥室出來下樓去了。江暮云不放心也跟著起身,沒開燈,光著腳在黑暗中悄悄來到二樓樓梯口。
原來是孫?;貋砹耍麖膹N房里找到江暮云給他留的飯菜,也沒加熱就吃起來。秦浩宗站在客廳回頭對二樓的江暮云抬抬下頜,示意她回去睡覺。
江暮云想了想,聽話地走了。
孫海和秦浩宗身后藏著一塊外人難以靠近的領(lǐng)域,仿佛躲在黑暗處的看不清形狀的怪獸,秦浩宗不希望她接觸,她也就不去猜測,只是心里難免生出不安,她不喜歡拿東西,直覺害怕。
每日清晨和晚上她都會定時與安安通電話,每當孩子追問她什么時候回家時,江暮云總是說快了快了,實際上秦浩宗從未說過具體的回國安排。江暮云想孩子,想祖國,想江省的空氣江省的云彩江省的山山水水,甚至是偶爾出現(xiàn)的霧霾也成了她思念的一部分。
唯一能抵消她越演越烈的思鄉(xiāng)之情的就是秦浩宗。秦浩宗依然在語言和小動作上挑逗她,為兩人的日常相處增加無限樂趣。江暮云也在進步,從完全的被動到逐漸開竅。
自從她第一次狠心拒絕他之后,再拒絕起來就沒那么生硬和膽怯了。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從單方面的主動進攻轉(zhuǎn)變?yōu)閮蓚€人的探戈,你進我退,有松有馳,十分精彩。江暮云對自己的變化感到驚訝,她將此歸結(jié)于異域風情的影響,覺得是緬甸炎熱的氣候和空氣中彌漫的花香影響了自己的冷靜與自持。
沒有了武裝勢力的征用,彬烏倫的醫(yī)院和藥店開始恢復(fù)正常供貨,江暮云親自買藥、診治,秦浩宗的傷勢迅速好轉(zhuǎn),已經(jīng)不影響基本活動。當然這只是江暮云的標準,秦浩宗對自己的衡量標準是“已經(jīng)完全康復(fù)”,他不在屋子里的時間越來越長。
起初江暮云還能找到他,要么是在院子里,要么是在附近街道,但是很快她就發(fā)現(xiàn)自己找不到他了,打手機顯示對方已振鈴,可就是不接電話,總要在她開始不安的時候才突然出現(xiàn)。若問他怎么不接電話,他回答說手機設(shè)了靜音,沒注意有來電。如果再問他為什么要設(shè)靜音,他就不回答了,用一個纏綿的吻堵住江暮云還想繼續(xù)的盤問。
隨著留在緬甸的日子越長,秦浩宗“失蹤”的時限越來越長,她心里的不安也越來越盛。
這天晚上,難得三人都在,秦浩宗和孫海在客廳打游戲,從兩人的狀態(tài)猜測應(yīng)該是處理完所謂的恩怨了,要不然不會這么愜意地打游戲,說不定過兩天就能回國了。一想到終于能回國,她忍不住哼起了歌,江暮云懸在心頭多日的大石頭落了地。
吃過晚飯,秦浩宗主動幫忙收拾碗筷,江暮云洗碗他就負責站在一邊沖洗擺放,后來干脆將她抱到一邊,自己親自洗,江暮云只覺得洗碗池里的洗潔精泡泡全都飛上空中,變成粉紅色的心形泡泡,圍繞著她,包裹著她。
這就是女人想要的幸福了,絕大多數(shù)男人能接受做飯,但是卻沒有幾個人愿意洗碗,如今,有個男人中的男人愿意為她洗油乎乎的碗碟,也許這是秦浩宗表達愛情的方式?
想到這里,江暮云總覺得有些遺憾。是的,秦浩宗說過回國就結(jié)婚,卻是從未說過他愛她。男人是視覺動物,女人是聽覺動物,他不說,她就少一分確定。
秦浩宗將最后一只碗洗干凈遞給江暮云,說:“我明天出去辦點事,如果兩天后我還沒回來,你不要找我,帶上錢和證件馬上回國去。”
江暮云頓時心生警惕:“你要去哪兒?是不是有危險?”
“沒什么大事,就是之前有人欠我的賬,我要去收回來。”
“不收不行嗎?暫時放他們一次好不好?咱們先回國,等以后有機會再說?!?p> “你不懂。別害怕,我不會有事的。”秦浩宗輕描淡寫地說。
不會有事怎么會回不來?江暮云根本不相信。她知道他此次來緬甸肯定有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事,要不然也不會受傷更不會被人翻家。只是她以為事情已經(jīng)告一段落,只要他們回國,有國境邊防、有警察,秦浩宗應(yīng)該不會再有什么危險??伤诰挼榫硟?nèi)自己找上門去,她怎么能不害怕,她急的眼眶都紅了。
秦浩宗摟著江暮云的肩膀,送她回房間。她緊緊拉著他的衣袖,用眼神無言地哀求,求他不要涉險。她沒有別的要求,只希望他平平安安,他們還要結(jié)婚,他們還要把安安養(yǎng)大,他們還會有自己的孩子,還會有孫子,秦浩宗老了以后會退休,那時候他們都已滿頭白發(fā),他的身邊不再圍繞鶯鶯燕燕,眼里心里只有“老伴兒”,她和他互相攙扶著遛彎兒、賞花、看夕陽西下……
“我想下輩子和你一起過,我們還有好多好多事情要一起做……”江暮云說著,眼淚不受控制地連串落下。
“乖,別哭。”秦浩宗雙手捧著江暮云的臉,輕輕舔舐她臉頰上的淚珠。
秦浩宗的安慰并不能減少她心中的擔憂,相反,他越是如此她越舍不得讓他冒險,滾燙的淚珠浸濕了他的掌心。
她踮起腳尖抱住他的脖子:“別去了,好不好,我求你,我只要你健健康康的,我還想給你生孩子,生個像你一樣聰明英俊的兒子……”
江暮云哽咽著哀求著,每一個字都深深戳中秦浩宗心中最柔軟的地方。這是個好女人,他不打算再等了,他已經(jīng)給了她足夠的耐心足夠的時間。
秦浩宗彎腰,雙手用力猛地將她打橫抱起來,在江暮云的輕呼中抬腳向后一踢,臥室門“砰”的一聲關(guān)閉。
驚慌中帶著顫抖的聲音從緊閉的門后隱隱傳來:“別……”
江暮云被一陣陣門鈴聲吵醒,她艱難地睜開眼,只覺得頭暈?zāi)垦?,恍惚半晌回過神來望向身側(cè)——身邊空蕩蕩的,秦浩宗走了。她心里一驚,猛地從床上坐起,身體傳來的疼痛提醒她昨晚發(fā)生了什么,一陣巨大的恐慌裹挾著羞澀襲上心頭。
樓下的門鈴繼續(xù)吵鬧,她不得不暫時放下情緒,穿上鞋,動作僵硬地扶著樓梯下樓開門。門外是曾做過小時工的阿姨,手里拎著熱騰騰的餐盒,散發(fā)出濃郁的奶油香氣。
“江小姐,秦先生打電話說你身體不舒服,讓我來給你做飯,他還說你喜歡吃鮮奶蛋糕,我早晨特意去西餅店買的,最新鮮的?!卑⒁逃贸錆M緬甸味的中文說道。
“秦先生給你打電話了?”聽見秦先生三個字江暮云精神一振,“什么時候的事?”
“好早的,天還沒亮嘞?!卑⒁陶f。
天還沒亮,豈不是四五點鐘?江暮云嘆了口氣,那么早就走了……昨晚是他們的第一次,是她的第一次……
她拎著蛋糕,從廚房拿了把勺子,告訴阿姨她還要繼續(xù)睡,讓她做好飯放著就行,然后落落寡歡地回到臥室,賭氣似的挖了好幾口奶油吃下,蒙頭繼續(xù)睡。
身體不舒服,渾身酸痛,最讓她難受的卻是心里,只有秦浩宗能填滿的心因為他的不告而別又一次空蕩蕩的,像寒風里獨自搖擺的秋千。
剛閉上眼,忽然間想到了什么,頓時顧不上身體的難受,爬起來去廚房找阿姨。
“阿姨,這里什么地方許愿最靈啊?”她問。
阿姨說:“出門往東走有迦葉佛寺,女人們想要乞求生育或者求家宅安寧都會去參拜,迦葉佛許愿很靈的。”
江暮云詳細打聽了禮佛的注意事項,上樓洗漱后立刻出發(fā)。先去市場上買花,玫瑰、菊花、茉莉,熱熱鬧鬧的一大束,然后打車前往迦葉佛寺。彬烏倫的佛寺不像仰光佛寺那么著名,也沒有那么金碧輝煌,但是高聳的尖頂、金色的外墻,遠遠就能望見,與中國的佛寺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
為表示誠心,她在佛寺外就脫下鞋子,將鞋留在門外,忍著腳底的不適步入佛寺。巍峨的迦葉佛高高在上俯視眾生,一只手抓著袈裟,將優(yōu)雅和力量完美地結(jié)合在一起,讓人很容易忽視其性別,側(cè)面看有些像穿著燕尾服的指揮家在萬人之前指揮樂隊一樣,據(jù)說這姿勢代表著佛祖的大慈大悲。
江暮云學著其他拜佛人的模樣,從左往右繞著圣壇虔誠祈禱。
“請保佑秦浩宗平安無事,我愿意少活20年,用我的壽命換他喜樂康泰?!彼槐橛忠槐橹貜?fù)著心愿,從頭到尾沒想過自己,全心全意只為秦浩宗祈禱。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寺里除了她再沒有別的信徒,她也累的直不起腰,心想自己這么嘮叨,迦葉佛應(yīng)該能聽見了吧。
時間已經(jīng)到下午四點,按照緬甸的習俗,這時已經(jīng)不適合拜佛而是該準備晚課。江暮云這才伸展僵硬的腰,揉揉紅腫的膝蓋,出寺門。
門外,遠遠走來兩個緬甸的尼姑,她們穿著粉紅的袈裟和玫紅的褲子,陽光照在她們身上,不知道是不是餓的,江暮云有一瞬間恍惚。她伸手扶住圍墻,想起秦浩宗曾說過,緬甸神話里,婦女在生死輪回中被認為是低下的性別。
她望著遠去的尼姑的背影,覺得神奇——神佛在自己的創(chuàng)建的輪回里將女性貶低,可偏偏又給了她們別的國度沒有的顏色。
神佛也有糾結(jié),何況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