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憶小學(一)
下午,李明和富兒一起到菜地去看了一遍。菜園里種的全部是蘿卜苗,在富兒的打理下,長勢非常好,遠看,綠油油的一片。
李明說,這么好的蘿卜菜,要是在城里,能賣個好價錢。
李明和富兒商量著,下一步就在地頭邊打一口水井,井里安一個潛水泵,那樣,灌溉起來就方便多了。種菜最麻煩的就是澆水,解決了澆水問題,種菜就成了一件輕松又有樂趣的事。
看完菜園,時間還很早,李明忽然想去看看以前讀書的小學。李明也知道學校早已不存在了,他主要是想看看那個地方,找一找兒日的記憶。
富兒驚訝地對李明說,哎喲,那個地方已經(jīng)蓋了好多私房,都是三層樓高,一家比一家蓋的漂亮。不知道是聽誰說的,說在學校的地基上做屋,后代人讀書就一定會非常聰明。所以全村最有錢的人都上那做屋了,那里現(xiàn)在成了全村最熱鬧的地方。
李明感到好笑,問富兒,是不是哦?那些人家的孩子是不是讀書很聰明啰?
富兒說,還沒有聽說誰很聰明,但是都上了大學。
哦!李明的緊張情緒緩和下來,他對富兒說,現(xiàn)在上大學太容易了,考百把分也能上,不能憑上大學就說人讀書聰明。
富兒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問李明,誒!你說哈,高考考百把分的人也能上大學,他連高中的東西還沒有入門,還能聽懂大學的課么?這大學到底學啥啊,未必比高中學的東西還簡單?
李明被富兒問住了,半天不知如何回答,但他覺得富兒問得很有道理,考慮了半天后,他才說,大學的東西肯定比高中難,不然為什么叫大學?但是為什么這么低的分能上大學,和現(xiàn)在大學學什么,我確實不知道。。
富兒說,高考考百把分的人,高中是怎么樣畢業(yè)的哦?
李明笑了笑,說,你去問教育局長,我不知道。不過我覺得你提的問題倒真是個問題。
富兒說,我的小孫子明年高中畢業(yè),他的成績很差,他爸爸說不用擔心,反正到時候有書讀,我說讀不進去,那不是白讀了?浪費了錢,不如跟人學一門手藝。
李明說,現(xiàn)在單位招人,要看文憑啊。
富兒沒做聲。
不一會兒功夫,到了原來學校所在的地方,富兒指指點點地對李明說,看見沒,這里是你們學校以前的教室,這里是廁所,這一塊是原來教室后面的池塘,那一年被填平了。
對于一直生活在村里的富兒來說,這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熟悉得就象他自己的家。
隨著富兒的介紹,學校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小時候后上學的場景,不斷地浮現(xiàn)在李明眼前。
富兒介紹完后,嘆了一口氣,對李明說,哎,你們比我們幸運那么一點,差距卻是那么遠!我們小時候沒有學校,而你們到了上學年紀的時候,正好各個村組建小學。學校就在家門口,小孩子們上學很方便;學校收的學雜費很低,一人一年才要五毛錢,相當于除夕夜大人給孩子的壓歲錢。所以,再困難的家庭,上得起學。你們這一代人都上了學。我要是小時候上了學,說不定也能考上大學。
李明說,你說這話我相信,你本來就很聰明,全村人都曉得。
富兒說,種莊稼耽誤了,頂多耽誤一年。人啊,耽誤了一個階段就可能耽誤一輩子。
李明點點頭,說,嗯,你說的對,也不全對。其實我們小學也沒學到什么。
富兒說,沒學到什么,畢竟是在學校,沒有中斷學業(yè)啦。
李明說,那時學校條件很差,我記得學校只有一排土坯房,墻壁是用土磚砌成的,屋頂上的黑瓦是本地土窯燒制的,這種瓦很不耐用,時間久了就會漏雨,特別是一到梅雨季節(jié),經(jīng)常是外面下大雨,教室里面下小雨。教室的窗戶,只有框子,沒有窗門,一到冬天,寒冷的北風從窗戶吹進來,凍得人瑟瑟發(fā)抖。老師們用透明的塑料薄膜把窗戶糊上,但糊一次管不了幾天。屋檐下一道走廊,幾根粗大的立柱支撐著屋檐的邊緣。一根檁條上,懸掛著一口用廢鐵做成的鐘,距離地面一人多高,小孩夠不著。每天,聽著值日老師敲響的鐘聲,我們上課、下課、放學。
富兒說,土磚屋就是這樣,壽命不長。你們讀小學的時候,學校已經(jīng)做了很多年,屋子已經(jīng)住舊了。
李明說,黑板是一塊塊木板拼湊起來的,涂上黑油漆,晾干后,放在木桿做的架子上,就成了老師寫字的黑板。這種黑板質(zhì)量很差,過不了多久,油漆開始脫落,字就很難寫上去了。后來不知道是哪一年,才換成了水泥黑板。
李明接著說,學校的操場面積不大,是個凹凸不平的土場子。操場的邊上做了三個水泥面的乒乓球臺,兩頭做了木質(zhì)的籃球架。我們年齡小,力氣不足,很難將籃球丟到籃板上去,所以,我們更喜歡打乒乓球。我們都很守規(guī)矩,自覺排隊爭球,贏了上,輸了下,絕不耍賴。
富兒忽然打斷李明的話,對富兒說道,哎呀!說起你們學校的操場,我倒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情,那一年,村里買回一臺手扶拖拉機,叫我學著開,別處沒有合適的場子,就你們學校的操場合適,但是操場上學生多,來來往往盡是人。有一次,我差一點把一個學生撞了,但是,拖拉機翻倒溝里去了,我受了傷,還好,皮外傷,命保住了。自那以后,我就不開拖拉機了。
李明對富兒說,操場上人來人往的,怎么能開拖拉機哦?你一點安全意識都沒有。這是哪一年的事喲,我怎么不記得?
富兒說,你可能沒看見。那一年,我們塆的春蘭剛剛高中畢業(yè),她一回來就到你們學校去教書。
李明說,春蘭我記得,她那時年紀不大,我們都不怕她,經(jīng)常故意氣她,有幾次把她氣哭了。
兩人說著、說著,又說到當年學校的老師。富兒比李明更熟悉學校的老師,每個老師家里的情況,他都清楚。他還知道,哪位老師是憑本事來學校的,哪位老實是憑關系來的。哪位老師教書教得好,哪位老師教書不行,等等,還說,李明你幸好沒進誰誰的班。
李明問富兒,那時的老師都是民辦教師,他們后來都轉(zhuǎn)正了吧?
富兒說,這些老師基本上都是我們村里的,都是回鄉(xiāng)知識青年,只有一個是下放知識青年,她早就回城里去了。那時的民辦教師不發(fā)工資,由小隊記工分。他們的待遇比我們種田人強不了多少,只是比我們少曬太陽,少吹風,少淋雨,不出體力。所以,民辦教師還不是很吃香,有的教一兩年書就不教了,能堅持下來的沒有幾個。這幾個后來陸續(xù)轉(zhuǎn)成了公辦教師,總算了卻了一樁心事,書沒有白教。
李明長吁一口氣,說,嗯,說句心里話,真的要感謝這些老師,盡管他們學歷不高,有的僅僅是初中畢業(yè),名氣最大的是我們塆的土元老師,但他也只是在省城讀過中專--------。
誒?李明忽然話題一轉(zhuǎn),問富兒,土元是不是還健在喲?
富兒說,還健在,已經(jīng)八十多了。他跟女兒在一起,但他不是住在女兒家里,是住在女兒家附近的養(yǎng)老院里,女兒經(jīng)常去看他。
李明問,怎么,老年癡呆了嗎?
不是的。富兒說,他清醒得很,他是怕年輕人嫌棄他,他總是說,老人就應該跟老人住在一起。
對于土元的女兒,富兒是知道的,當年考進BJ一所名校,讀到博士畢業(yè)。土元常常在人們面前提起自己的女兒,塆里人都知道。
李明發(fā)出感慨,說,如果不是高考,我們這些農(nóng)村孩子有幾個上得了大學?更不用說讀博士了。我們感謝高考,更要感謝這些啟蒙老師,沒有他們的啟蒙教育,我們有可能像上輩一樣,長大后就成了文盲或半文盲。
富兒拼命點頭道,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