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婚禍

　　哈兒的侄兒凱華結(jié)婚那天，本塆少東的兒子強保也結(jié)婚。一個塆里有兩家在同一天結(jié)婚，本來是個喜上加喜的事，但是，兩家卻犯愁了。

　　富兒告訴李明說，按照習(xí)俗，兩家在同一天結(jié)婚，迎接新娘的第一掛鞭炮，誰先放了，誰家就把“好運”搶走了；而后放鞭炮的那一家搶不到“好運”，以后過日子就會倒霉，至于倒霉到什么程度，那就不好說了。

　　李明說，那怎么辦，新娘什么時候來，誰也控制不住這個時間啦！總有一家新娘先來、一家后到啊。

　　富兒說，所以啊，哈兒和少東兩家都怕自己倒霉，琢磨來琢磨去，最后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那就是，兩家同時放鞭炮，不管誰家的新娘先來，都要等著另一家新娘來了后，再一起放鞭炮，誰也不許搶先放。塆里人也都認為這個辦法好。

　　而李明不置可否，他小聲對富兒說，同時放？哪有那么準(zhǔn)確！總會有一家早一秒、晚一秒的，搞不好啊，你看，結(jié)婚那天會鬧出什么禍?zhǔn)聛怼?p>　　富兒贊同李明的看法，他連連點頭說道，嗯，很有很能，這就怪那個“王半仙”，兩家結(jié)婚的日子都是他看的，他說這個日子最好，要是那天兩家鬧出個什么事兒來，這個“最好日子”不就變成了“最兇日子”？這不打了“王半仙”的臉？所以說呀，算命人的話根本就不能相信。

　　李明點點頭，說，嗯，還真是的！這些都是沒有科學(xué)根據(jù)的說法，不能當(dāng)真，當(dāng)真了就要出問題。你看城里，結(jié)婚連鞭炮都不放，沒有那么多的講究，人家還不是過得好好的？

　　富兒說，城里和農(nóng)村差別很大，到了城里就按城里的辦，到農(nóng)村就按村里的辦。

　　李明說，有些觀念要變，不變就害人。

　　富兒說，主要還是年紀(jì)大的人信這些，年輕人并不信。

　　哈兒家與少東家門對門，中間只隔一個池塘，視力好的，站在一家門前能把對方堂屋里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少東稱哈兒為大哥，兩人從小玩到大，關(guān)系一向非常親密，從沒有紅過臉。

　　少東比較精明，帶著全家常年在城里做生意，生意越做越大。鄉(xiāng)下屋里的事，他都托付給哈兒幫忙照看。每到春節(jié)，少東才回來一趟，待不了幾天就又走了。每次回來，少東都要給哈兒帶回很多禮品，以示感謝。

　　少東做的是建材生意，正趕上這些年建筑市場紅火，賺了不少。他在城里買了房，買了車，經(jīng)常穿著西裝革履出出進進。但是，少東的思想觀念并沒有進步多少。他在城里的房子里，店鋪里，都要擺上神龕，每到特別的日子里，他都要燒香磕頭。每年春節(jié)回來，他主要做的事，也是燒香磕頭。

　　這次是兒子結(jié)婚，少東完全可以在城里擺酒，他在城里的東西，一應(yīng)俱全。但是少東堅持要回來擺酒。他說他是鄉(xiāng)下人，他們?nèi)叶际青l(xiāng)下人人，城市是他賺錢的地方，不是他的家。

　　村民也有類似的看法，他們習(xí)慣于用戶口判斷身份。他們就是這樣認為，即使你再有錢，在城里買了再多的房子，只要你的戶口還在農(nóng)村，你就不是城里人，總有一天你還得回到村里來。這也是少東一家都愿意千里迢迢趕回來擺酒的原因，其實他們回來也住不了幾天，幾天后又要匆匆忙忙回到城里去的。來來回回浪費錢不說，還夠麻煩。

　　少東家很有錢，兒子結(jié)婚的排場鋪得好大，都是按照城里那一套來辦的。租婚車，請婚慶公司，在門前搭婚禮慶典臺。里里外外裝點得花枝招展，喜氣洋洋。

　　結(jié)婚的那天早晨，一大早，塆里人看見一溜豪華小汽車開到了少東家門前，車身纏滿了彩帶和鮮花，兩邊站滿了俊男靚女。紅色的婚禮慶典臺前，搭建了一個長長的花廊；巨大的音響播放著喜慶的音樂?；閼c公司的一群演員，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正在賣力地表演，整個塆的人都被吸引過來了。連隔壁塆的人坐在自己家里都聽得出來，這個塆今天有人結(jié)婚，場面好大啊。

　　相比較而言，哈兒這邊就寒酸得多。

　　哈兒這邊沒有婚車，沒有婚慶公司，沒有濃重的裝飾，就門上和窗子上貼了幾副對聯(lián)，門前擺了幾張桌子、幾張凳子。一張桌子上擺了一張紅紙，李明和富兒兩人端坐在桌子旁。李明握著毛筆?？腿藖砹撕?，把禮金交給富兒，富兒點個數(shù)，然后放到桌上一個紅色盒子里，李明就在紅紙上記下客人的姓名和金額。只是從這里才辨認得出來，他家今天結(jié)婚。

　　今天天氣很好，太陽從東邊的山上爬出來，越爬越高。客人漸漸多了，圍在門前，三五個一伙，邊聊天邊等著新郎把新娘接回來。

　　哈兒這邊，新娘接回來比較快。凱華媳婦那邊都知道凱華家的情況，都沒怎么為難他們，所以凱華接新娘這一路還算順利。

　　當(dāng)凱華把新娘接到屋時，對面少東家那邊還沒有動靜。凱華這邊安排放鞭炮的人是細威。細威站在門口朝對面大聲喊道，喂，少東，你們那邊幾時到哦？

　　那邊有人回答說，正在半路上，快得很，十分鐘就到了。

　　“哦，好的?！奔毻饝?yīng)一聲，然后放下打火機，跑到廁所里尿尿去了。

　　碰巧就在這時，哈人這邊有一位客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突然從屋里跑出來，他發(fā)現(xiàn)外面地上有一堆鞭炮，鞭炮上面放著一個打火機，旁邊沒有人。他以為放鞭炮的人有什么事走了，不知道新娘這時已經(jīng)來了，于是就拿起一掛鞭炮，毫不猶豫地點燃。他一邊點火，一邊還自言自語地說，搞什么名堂，新娘來了不曉得放鞭！

　　鞭炮聲響起，對面的的少東驚呆了，哈爾也呆了，正在上廁所的細威尿到一半，趕緊提著褲子跑出來。他心里還納悶，不是說還有十分鐘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這時，少東家門前的人都了站起來，齊齊地望著哈兒家門前。不一會兒，那群人像炸了鍋，吵吵嚷嚷地朝著哈兒這邊走過來，少東走在人群的最前面。

　　富兒說，裸了，要出事。

　　李明說，早就預(yù)料到了，莫慌！我們趕快過去勸一下，莫讓他們把事鬧大了。

　　這邊的哈兒站在門口，臉色卡白。

　　鞭炮停了，沒有接著再放，但少東依然怒氣沖沖，沖著哈兒破口大罵。哈兒沒還嘴。李明和富兒等人上前拼命解釋，說這是誤會，請少東原諒。

　　凱華從屋里出來，忙不迭地給那些人發(fā)煙、賠禮。但是，少東那邊的人依然怒氣難消，少東的咆哮聲更是蓋過了天。

　　忽然，少東趁人不注意，和兩個外甥一起，拿起石頭對著哈爾家婚房外的窗玻璃和大門一頓狂砸。砸完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一下，哈兒這邊的親戚又不干了，他們回過神后，聚在一起準(zhǔn)備去報復(fù)。哈兒的一個妹妹跳起腳來說，少東家簡直欺人太甚！我們這邊又不是故意的，不知者不為過。況且，我們賠了禮，又道了歉，你還想怎么樣？你有再大的氣，也不能砸毀人家的屋??！

　　哈兒這邊的親戚也不少，親戚們叫喊著要打回來，被李明和富兒拼命攔住。李明站在石磙上，喊破嗓子對他們說，你們聽我勸一句，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再有狠氣的人斗不過國家的法律。你們沒有必要動手，去派出所報案，由派出所處理，派出所會給你一個公道。

　　有人不服氣，說，派出所又能怎么樣處理？還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富兒說，派出所還沒有處理，你怎么知道結(jié)果？等派出所來了再說嘛，現(xiàn)在是什么時代啊，還打打殺殺的？出了問題怎么辦？你以為你是貓啊，有九條命？

　　眾人聽了富兒的話，男男女女一大群去鎮(zhèn)上派出所報了案。派出所很重視，所長親自到塆里來調(diào)查情況，村干部也趕來了。經(jīng)過初步調(diào)查之后，所長對雙方說，情況已經(jīng)搞清楚了，我們會做出公正處理，今天的事就到此為止，誰要是再惹事，我就要重點打擊誰。今天暫時不做處理，因為今天是你們兩家的大喜日子，讓你們高高興興地把喜酒喝完，明天一大早，我們過來處理。

　　哈兒的幾個外甥不服氣，其中一個對所長說，所長你說話要算數(shù)，你們明天要是處理不好，我們就沖到他們家里去，坐牢我去坐，不能讓他們這樣欺負老實人。

　　哈兒的妹妹對所長說，我們家族這么多人，要是就這樣白白被人家欺負了，我們的臉往哪兒擱？所長，你們要是處理不好，我的兒子去報仇，為此坐牢了，我就要告你們。

　　所長說，你們放心，我們會依法依規(guī)地辦理。

　　李明與村干部、派出所長一道做哈兒這邊親戚的工作，最終，親戚們接受了李明的意見，答應(yīng)聽所長的話，等著明天看結(jié)果。

　　當(dāng)天，兩邊的喜慶氣氛似乎沒有受到影響，從中午喝酒喝到晚上鬧洞房，熱熱鬧鬧的。不知道是不是肚子里有氣，哈兒這邊的親戚又從街上買回很多煙花鞭炮，一直放到半夜。

　　到了第二天，村干部一大早過來了，派出所來了很多民警。那陣勢，非同一般。

　　所長根據(jù)昨天他們調(diào)查的情況，先把雙方召集起來進行調(diào)解，但是雙方都不肯讓步。尤其是少東家的兒子強保，更是擺出一副兇神惡煞相，他直接說，要我家賠錢，沒門兒！我家今后要是有什么事，我還要找你們算賬。派出所所長當(dāng)即對強保進行警告，不準(zhǔn)他威脅。

　　調(diào)解不成，所長當(dāng)場宣布處罰決定，對動手打砸的少東和他的兩個外甥，分別作出拘留十五天、十天、十天的處罰決定。哈兒家的財產(chǎn)損失，由哈兒家自行向法院起訴，由法院處理。

　　強保不服氣，說，明明是哈兒家有錯在先，為什么只處罰我們家。

　　所長再一次重申說，我們是執(zhí)法部門，以法律為準(zhǔn)繩，你們兩家的約定并不符合法律規(guī)定。說明白一點，你們的那種約定是迷信，不受法律保護，所以他們不存在過錯問題。

　　所長怒視著強保，強保不敢強辯。

　　少東的兩個外甥先躲了。派出所的所長正告少東家的人，叫他們通知兩個外甥迅速到派出所接受處理，不然，更嚴重的后果將等著他們。

　　所長臨走的時候，不忘感謝李明幾句，說幸虧是他，不然，兩個家族昨天可能會發(fā)生械斗，兩家的喜事說不定辦成了喪事，這兩家都應(yīng)該感謝他。

　　李明說，本來就不應(yīng)該有什么事，是他們自己胡思亂想鬧出來的。我不要他們感謝我，只要不怪我就行了。

　　富兒對李明說，哈兒這邊的人肯定要感謝你，少東那邊的人就很難說了，他們肯定認為他們沒有搞贏。他們的人關(guān)了，還要賠錢，按少東的脾氣，這口氣他受得了么？農(nóng)村就這樣，平時關(guān)系好得很的人，為雞毛蒜皮的一點小事就可能鬧翻臉，一翻臉就可能出人命。

　　李明說，我問心無愧，他理不理解是他們的事，我是看在大家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份上，不希望看到大家發(fā)生流血沖突，甚至家破人亡。

　　富兒忽然很憤怒地說，應(yīng)該把那個“王半仙”抓起來，他看的什么日子？結(jié)婚出了這么大的“屁頭”，還是好日子？

　　李明笑著對富兒說，“王半仙”叫你今天結(jié)婚，又沒有叫你今天鬧事，你怎么去抓他？你不信王半仙不就行了。

　　富兒說，我就看不慣“王半仙”裝模作樣的。

　　后來，哈兒家并沒有到法院起訴少東家。哈兒和侄兒凱華兩人都是老實人，他們不想繼續(xù)與少東家結(jié)怨，所以自認倒霉算了。

　　但是富兒覺得，少東一定會記恨李明，至于為什么，他也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