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與美人的相談甚歡

　　連續(xù)幾天召見，從認(rèn)識到相知，我對漱石有了很大的改觀。

　　不得不承認(rèn)，過去是我心胸狹隘了，以貌取人，以為他是個(gè)拈花惹草、四處撩騷的小白臉，是我錯了。

　　他確實(shí)是個(gè)妙人兒，模樣好，身段好，嗓子好，為人溫溫和和，言談舉止恰到好處，又與亦岑不同，若將潄石比作春陽，簡單和煦，亦岑則像春風(fēng)，起落間帶著幾絲的微涼。

　　潄石今日穿了件水藍(lán)的衫子，飄逸清新，更襯托其不俗的氣質(zhì)。

　　世間竟有比女子還好看的男人嗎。他的好看與蕭珉不同，多了幾分柔和，亦不如蕭珉棱角分明。

　　“巫山高，高以大；淮水深，難以逝。我欲東歸，害梁不為？我集無高曳，水何梁湯湯回回。臨水遠(yuǎn)望，泣下沾衣。遠(yuǎn)道之人心思?xì)w，謂之何……”

　　清澈的嗓音帶著若有似無的憂傷，把歌里游子思鄉(xiāng)不可歸之無奈與悲涼一絲絲唱來。

　　我躺在搖椅上，跟著節(jié)奏搖晃，坐在一旁小板凳上的灣灣亦跟著搖頭晃腦。

　　我瞇著眼感嘆：“真乃尤物?！?p>　　灣灣點(diǎn)頭如搗蒜。

　　不知什么時(shí)候聽說過，漱石是溯州人，都說溯州姑娘最是水靈，溯州的公子也這樣靈動嗎？看他眉不畫而黛，唇不點(diǎn)而朱，眼波流轉(zhuǎn)，攝人魂魄。

　　一曲畢，孤大袖一揮：“賞?！?p>　　御膳司今日做了松鼠鱖魚，是經(jīng)典的溯州菜，我夾了一大塊魚肉到漱石碗里，道：“嘗嘗，看看是否和你家鄉(xiāng)的味道一樣?！?p>　　漱石欲行禮謝恩，我自是不愿美人惶恐，按住他：“不必多禮，孤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jié)?！?p>　　再次無意間觸碰到他的手背，滑溜溜的，竟比我一女子的還嫩。

　　蕭珉當(dāng)初怎么會拒絕他呢……

　　“陛下誤會了，潄石并非溯州人，只是七歲時(shí)跟隨母親去了溯州，在那生活?！?p>　　“那你的家鄉(xiāng)是哪里？“

　　潄石略一沉默，答道：“姜族?！?p>　　姜族？姜族是西州一小部落，早在十幾年前就被滅了。我貌似提到了他的傷心事……是哪個(gè)不長心的，沒搞清楚就亂傳人家身世。

　　“潄石是和母親逃亡來到南衛(wèi)的，姜族人善歌，溯州樂坊的老坊主收留了我們，給母親安排了差事，我們便在那里定居了?！?p>　　他語氣非常平靜，我好奇道：“緣何又來了煦都呢？”

　　“嗯……“他略一停頓，”年前，母親病故。母親在時(shí)，憑著歌喉吸引了不少聽客，但因我們是外族，樂坊的伶人素來瞧不起我們。老坊主和母親相繼去世，新坊主便將我趕了出去。我孑然一身，了無牽掛，想起母親在時(shí)曾說，攢夠了錢要去南衛(wèi)都城瞧一瞧，我便帶著母親那一份來了?！?p>　　聊天的氣氛突然悲傷。

　　我想寬慰他：“理解你的心情，我連母妃的樣子都記不得了?！罢f著，只覺得鼻頭一酸，”我何嘗不是一個(gè)孤家寡人。“

　　潄石為我添酒，又給自己加了一點(diǎn)：“以往和母親相依為命，雖在樂坊不被待見，只要待在母親身邊，我總是開心的。姜族已亡，母親在處，何嘗不是家。母親一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gè)竟成了流浪之人，哪里都可以是家，哪里又都不是家。“

　　我小酌一口，嘆了一口氣：“在我小時(shí)候，皇祖母憐我年幼喪母，對我總是多了幾分疼愛。幼時(shí)我一直住在祖母宮里，每晚祖母都會給我講故事，哄我睡覺。待大了一些，喜歡跟蕭珉他們溜出去鬼混，誤了回宮的時(shí)辰，祖母就一直點(diǎn)著燈，坐在案前，打著瞌睡等我回來。于是，不管我再怎么不盡興，也絕對會在戌時(shí)趕回來。后來，祖母年事已高，我又太皮，父皇便讓我住回自己宮里，除了每年的元宵燈會逗留得晚一些，其他時(shí)候依然十分規(guī)矩，按時(shí)回宮。因?yàn)槲抑溃婺笗戎隳飶?fù)命，知曉我回來了，她才睡得踏實(shí)?？墒乾F(xiàn)在，就算我在宮外過夜，也沒有人管，也沒有人等了?！拔姨а劭戳丝礉伿蹦阄铱芍^同病相憐?！?p>　　潄石遞給我一塊帕子，安慰道：“陛下莫要太過哀痛，故去的親人臨終前的心愿，就是希望我們能好好生活下去。無牽無掛，也是一種瀟灑的活法。而且，陛下還有樂府令大人?！?p>　　我正夾了塊蝦仁往嘴里送，手里一頓，蝦仁掉入碗中。

　　漱石輕輕笑了笑，孤感覺好似春風(fēng)拂面。

　　我用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碗里的蝦仁，猶猶豫豫問道：“蕭珉經(jīng)常與你聊天么？”

　　“不算聊天，不過閑談幾句罷了?！?p>　　“你們都說些什么？”

　　“嗯……大多是樂府之事，陛下無須多慮，漱石不曾逾矩。”

　　誒，孤沒這個(gè)意思.......但確實(shí)最開始召他入宮，是懷了警告的心思。

　　“陛下，漱石確實(shí)仰慕蕭大人，奈何蕭大人早已心有所屬，漱石斷不會胡攪蠻纏?！?p>　　“心有所屬？”是我嗎？我當(dāng)然不會問，“孤倒是不知道呢。”

　　漱石微微搖了搖頭，笑道：“陛下自然知道，只是不敢確定，潄石知道，陛下召見漱石是想以此刺激樂府令大人?？墒牵Χ冗€不夠，要想讓大人吃醋，還得......”

　　漱石走到我身邊，彎下腰，湊到我臉邊。我下意識往后躲，他溫柔地?fù)苷业哪槪吐曊f道：“陛下，冒犯了。”

　　他呼出的熱氣輕輕噴在我耳邊，我有些不自在，這感覺，跟蕭珉親密相處時(shí)的感覺不同。漱石是個(gè)美男子，我卻沒有心動心慌之感。

　　孤真是個(gè)清心寡欲的好皇帝?。〔粸樯?，是一個(gè)多么難得的高尚品質(zhì)！

　　潄石掌心躺了一片落葉——原來他剛剛是幫我摘下落在發(fā)間的枯葉。

　　正巧灣灣來稟報(bào)：“陛下，方才樂府令大人來過，喚漱石公子早些回去排練，莫要誤了時(shí)辰?！?p>　　蕭珉進(jìn)宮，不來見我就走了嗎？當(dāng)初是他自己要攬下中秋宴的活，不然也不會這么辛苦。

　　聽聞此言，潄石立刻起身告退：“陛下勿怪，潄石要先走一步了?！?p>　　他的嘴角依然掛著柔和的笑，他總是這樣微笑，像和煦的春陽，像山間泠泠的清泉，清澈干凈，他的眼睛亮亮的，恍如江面閃閃的粼光。

　　一個(gè)人若是表現(xiàn)得陽光明媚，很有可能經(jīng)歷過一段傷心的過往；有些人每日滿面愁容，可能只是因?yàn)樯罾镆恍┬∈虏豁標(biāo)於固煊热耍苑票?。?jīng)歷過大難大悲，一個(gè)極端是一念成魔，陷入狹隘境地，無法自拔；另一個(gè)極端是自此天高云淡，看得通透，活得明白。大多數(shù)人，則是選擇了一種折中的活法。譬如我。

　　走前，他說：“陛下且耐心等等，這幾日，陛下就會看到結(jié)果?！?p>　　我還來不及問什么結(jié)果，漱石就匆匆回去了。話說一半真不是一個(gè)好習(xí)慣。

　　翌日，我再次召見漱石，不料灣灣的回話是：“樂府令大人言中秋夜宴將至，樂府事忙，漱石公子排演抽不開身，望陛下體諒，若要怪罪，便怪罪......大人......”

　　孤龍顏大怒：“他這是扣著漱石不讓他來，還膽敢威脅孤！擺駕樂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