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那個會說漢語的突厥兵后頭,獨孤與伯文來到阿布思的中軍大帳跟前。剛走上臺階沒幾步,帳外的幾名衛(wèi)兵拎起冷冰冰的長槍就橫在了二人面前,兇狠地喊著突厥話。本來已放松情緒的二人一下子又緊張起來。那突厥兵回身示意他倆要把兵器交了,都到了眼下了自然也不能再回頭,二人乖乖繳械之后便進到了帳中。
獨孤沒見過阿布思本尊,但料想中間的可汗寶座上端坐之人必是阿布思無疑,未敢抬眼多瞧,二人先行軍禮拜見可汗。低頭等著阿布思應(yīng)聲時,那名吐蕃俘虜兵也被帶了進來,押跪在他倆一處。獨孤用余光快速掃了一圈,頓時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兩邊坐著的突厥將軍們自打他倆進來便一直怒目相視,似是即刻便要沖上來生吞活剝了他們似的,再看阿布思也是面無表情,端坐著一言不發(fā)。
一旁的伯文忍不住先開口了:“可汗,卑職隴右節(jié)度使麾下王思禮將軍龍威騎兵團隊正范伯文,這位是參軍校尉獨孤繼。我二人……”獨孤聽得正奇怪,自己何時當上了參軍校尉,心想這范伯文可真會胡謅。
“你是隊正,他是校尉。這么說,他的軍銜比你高是嗎?”沒讓伯文繼續(xù)說下去,阿布思突然開口打斷了他,漢語說得和之前那個突厥兵一樣生硬,但明顯語氣怠慢而挑釁。
伯文一下子被噎得有些尷尬,諾諾地答道:“正是?!?p> 阿布思聽完轉(zhuǎn)了下頭冷冷地說道:“來人,將此人拉出帳外抽上二十馬鞭。”
獨孤一聽驚得瞪圓了眼睛,急忙說道:“可汗這是何意?我等并無冒犯之處?!?p> 阿布思站起身來,雙手反背著對獨孤說道:“常聽說哥舒翰將軍治軍有方,軍容嚴整,現(xiàn)在看來也不過如此。既然你的軍銜高,豈有長官未說話,屬下先開口的道理?本汗只是替你們大帥小懲一下這不懂規(guī)矩的屬下而已。”
獨孤聽得直冒冷汗,心里預(yù)想著阿布思會如何對待他倆這不速之客,但絕沒料到此人出手如此狠毒。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兩個衛(wèi)兵已上前將伯文摁住。
“住手!”獨孤本想制止,只聽帳外一聲喝止,循聲望去,一個紅衣女子掀簾入帳。不錯,正是之前在軍營外救下的那個姑娘。
獨孤一時不知所措,見她徑直走到阿布思座前,對著獨孤微微笑了一下,轉(zhuǎn)身說道:“父汗就是這么對待你女兒的救命恩人的嗎?”
阿布思本無表情的臉上此時也泛起來笑容,一揮手示意衛(wèi)兵松開伯文退下,然后扶著那姑娘一同坐在汗座上,關(guān)切地問道:“女兒手臂的傷如何?嚴重嗎?”
獨孤這便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剛才救下的不是別人,正是阿布思的公主。于是心里稍稍緩了口氣,抓住時機開口道:“我等不知竟是公主殿下,剛才多有冒犯,求可汗恕罪?!?p> 公主聽言站起身向獨孤走近幾步說道:“何必還說冒犯,若不是你們出手,本公主如何還能回來見得父汗?”說著又轉(zhuǎn)過身坐回到阿布思腿邊,“父汗,女兒并無大礙,這一點傷還不及和父汗一道打獵時受的傷重?!?p> “公主沒事就好,我等也是見情形危急便出手相助?!豹毠聭?yīng)承著說。
“如此看來倒是本汗失禮了。救下公主的英雄不能罰,還得重重地賞才對。”阿布思說著將女兒攙起,一路帶到帳簾前,示意她先回去好好休息。公主回頭望了一眼獨孤,恰巧與他的眼神相遇,沖著獨孤笑了笑,便出帳去了。
阿布思送走了公主,回到汗座上說道:“你二人救下公主,本汗自有重賞?!彼D了頓,表情似乎又恢復(fù)了原樣,“不過還是先說說,你們二人怎會孤身出現(xiàn)在本汗的軍營之外?這吐蕃斥候又是從何而來?”
獨孤見他又變回了臉,料到他要發(fā)問,于是定神說道:“回稟可汗,我二人在神威城外就發(fā)現(xiàn)了這幾個吐蕃斥候,一路尾隨,渡湟水時因水面太寬,沒能追得及,渡水之后便尋不見蹤跡了。因為追趕了一整天,人困馬乏,正想沿湟水往上游尋個淺灘返回時,正遇見公主被斥候兵追趕,便出手相救,來到可汗帳中?!币豢跉庹f完,獨孤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臨時編來一番說辭。
只見阿布思聽完皺了皺眉,但立刻又舒展了表情說:“如此說來,你們筑的那神威城就在湟水南岸不到半日行程?”
“是的,可汗?!?p> 阿布思一拍腿說道:“好吧。既然如此,本汗送你們一人一匹上等戰(zhàn)馬,外加一百兩黃金,就當是救下公主的賞賜。明日一早你們便可啟程,回去之后轉(zhuǎn)告你們哥舒翰大帥,本汗所部暫于此地休整,待到出兵之日,還是你兩人前來報信,且必須見到大帥兵符為令,不然可別怪本汗拒不出兵。”說完,吩咐衛(wèi)兵到帳外牽兩匹威爾勒來。
獨孤行禮叩拜道:“可汗放心,定將原話一字不差帶回。大戰(zhàn)在即,吐蕃斥候必定還會四處游弋,我等不便久留,即刻便上路回營。早就聽聞可汗所部騎兵威爾勒戰(zhàn)馬所向匹敵,我等亦是愛馬之人,多謝可汗賞賜。至于那黃金,行伍之人帶著多有不便,且救下公主并非為財,待日后攻下吐蕃石堡城后,可汗自可賞給在座的諸位將軍便是。”獨孤一番話說得阿布思和在場的突厥將軍們個個喜笑顏開,拍手稱好,便答應(yīng)了下來。
隨衛(wèi)兵到馬廄牽馬之時,獨孤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一旁拴著一匹膚色在此營中很少見的栗色馬,個頭也和突厥騎兵的坐騎相差甚多,仔細觀察下竟和自己當初在長安城外租用的驛馬成色相似,連馬鞍的用材配飾也極為接近。難道阿布思的營中還有其他漢人造訪?
正當疑惑間,獨孤一轉(zhuǎn)頭,只見那可汗公主正站在自己的營帳前遠遠地望著他微笑。見此情形,獨孤也不好意思失禮,勉強地也沖她笑了笑,公主見了,轉(zhuǎn)身便鉆進了帳內(nèi)。這時伯文已上馬先行,于是獨孤也跟上一道出營而去。
回程沒走多久,伯文一直在回想阿布思的話,于是便叫住了獨孤問道:“你覺得阿布思會怎么處置那個吐蕃俘虜?”
獨孤仔細想了想,覺得此事可能另有名堂,便說道:“這樣吧,咱們再去候他一陣,看看這阿布思到底葫蘆里賣什么藥?!?p> 于是兩人趁著夜色在河岸邊尋了片水草叢棲身等候,果然不出一個時辰,遠遠地看見那吐蕃俘虜從阿思布營中騎馬出來,加著快鞭就往西而去,頃刻便消失在夜色中。
伯文冷笑著說道:“就知道這阿布思肚子里沒裝好水!按兵不動不說,還想兩頭得利?!?p> 獨孤心里亦有同感,一時也想不出對策,只能招呼著伯文一道趕緊回營稟報將軍。因為走夜路,兩人不敢騎太快,只是慢悠悠地由著馬兒往前踱步。獨孤邊走邊理著思緒,幾日內(nèi)經(jīng)歷的事情比之前只顧埋頭操練的日子可是紛亂得多了。
臨行前王將軍的言外之意,頭一次真刀真槍地射箭殺人,阿布思的陰奉陽違外加明顯有私通吐蕃的跡象,那可汗公主眉目之間隱約表露出的好意,此番種種都讓獨孤越想越亂。
趕了一天一夜,也許真是太累了,與吐蕃的大戰(zhàn)在即,還是盡快休整恢復(fù)好精力,才能全力奔赴戰(zhàn)場,才有希望掙得更多的機會贏得戰(zhàn)功。想到這,他腦中又回想起那個穿著胡靴伶俐可愛的千金小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