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一件大好的喜事,可獨孤心里卻別有滋味。節(jié)度府典章奏,正七品下,還算是個要職,既升官有道,又能發(fā)揮他文筆的長才,可一想到這職位是經(jīng)由那楊釗所薦而得,獨孤不免有些躊躇不決。此人雖吏功頗豐,深得圣人信任,但其得勢緣自楊太真得寵,坊間士人多有裙帶之詞,故而獨孤對此人印象不佳也是情有可原。
但轉(zhuǎn)念一想,反正辟屬的是哥舒翰的掾曹,與他楊釗并無太多瓜葛,想必也不用常日交道,只管大方上任便是。只是,那秘書省入冊非常人不能輕易托下的關(guān)系,楊釗如此周折地為自己費心,其所由自然不會僅在楊太真與千金的關(guān)系那么簡單,張漸口中所言另有喜事,怕正是指千金去求楊太真賜婚一事,如此固然了卻夙愿,但若一一實現(xiàn),官職與婚配皆拜他楊家人所賜,這般人情還如何還得?
想到這,獨孤頓有所悟,原來他楊釗要的正是自己欠下他如此這般的人情,往后便再無道理不俯首聽命了,更何況,自己尚且人微言輕,只怕是拋磚引玉,楊釗真正打的算盤,是要與那雄兵一方,如今亦是炙手可熱的哥舒翰攀上關(guān)系。
正還想著,只聽房門“吱呀”一聲,是老管家徐成推門進來,走到跟前說:“少主吩咐找的租屋有回復了,離興慶宮近些的均要價不菲,倒是在朱雀街上的蘭陵坊南首尋得一處門戶,說是一名新成進士的宅基,本人受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之聘,即將舉家遷往襄陽赴任,京中宅所不舍出讓,故而賤價賃出。條件只一個,須幫忙喂養(yǎng)那院中的一池西湖錦魚,說是房主人出高價自余杭府托人運來,此番暫除外職,便留在原池不動了?!?p> “賃價可還合適?”獨孤問說。
“每月三貫,半年為租,房中家什一概原處照用?!?p> “好!如此便只管快去租下。這兩日辛苦你里外安排,趕在母親抵達時即可入住便是?!豹毠抡f著,將方才卷入袖中的一沓寶鈔數(shù)了幾張留下自用,其余皆交到徐成手中。
送出徐成,獨孤便來到許云封處,將一番“好事”與即將租房自住的事情統(tǒng)統(tǒng)敘說了一遍。許云封聽完,除了回說新居中若有短缺,盡可幫忙置辦,倒是對入聘節(jié)度府一事大為支持道:“賢兄既得貴人相助,何必還踟躕不前?如此不再沙場赴險,又能用盡才學所長,今后可是仕途坦蕩?。 ?p> “先走一步看看吧,往后的事往后再說?!甭犓彩沁@般看法,獨孤只是自圓著說道。
“聽門房說,賢兄一早便去了慈恩寺,可是去登雁塔重陽詩會?”許云封另外起了個話頭。
“正是,確有不少名士會集?!?p> “想必又有佳作?”
“哪里,這便要賃屋開灶,才厚著臉去試試運氣,想著掙些香火錢里的份頭?!豹毠伦焐献猿?,心里又回念起之前在雁塔上所作的詞句。
首句“安樂”乃是長安城的始建者,前朝工部尚書宇文愷的字,長安城的前身大興城正是出自他的一手策劃與監(jiān)造,東西以朱雀大街中軸對稱,皇城在北,里坊在南,街巷縱橫交織,猶如棋盤一般布局嚴整。“左祖右社”指的是皇城東南角的太廟和西南角的太社,而“九逵”則是取自《周禮》中都城九逵之制,皇城四面十二門,四通八達之意。
后一句“重九并陽”是九九重陽節(jié)的來歷,還引用了曹子桓寫楷書《九日與鐘繇書》問道于楷書之祖鐘繇的典故,而末句的“釋心彌意”,獨孤自覺有些刻意迎合智空住持的意思,好在群飛聚繞的大雁正好表現(xiàn)佛門祥生的意境,想來總歸還算得意。
“這兩日可曾見到千金?”獨孤轉(zhuǎn)而問起。
“沒有。前日我進宮,聽說她一早便去給楊太真請安,不知談了些什么?!痹S云封答說。
“哦。那丫頭的性子就是說做就做的,干脆地很。可既然談完未見下文,想必她定是在楊太真處碰了釘子,亦或是楊太真并未一口答應。”
“說的是呢。照她的脾氣,但凡楊太真點了頭,絕不能等到現(xiàn)在還不來傳好消息?!?p> “不過聽張大人話中意思,楊太真曾打算求旨應是不假,可能尚待時日罷了?!豹毠虏聹y著說,“對了云封,你可有熟悉的酒館茶樓可用來請客的?”
“你要請客?”許云封疑問道,“常樂坊的福悅樓是個不錯的地兒,老板很是熱情周到?!?p> “酒菜會不會太好,我只是想邀方才那位張大人喝喝茶而已,看此人談吐不俗,既是楊大人僚佐,多少或可攀結(jié)?!豹毠碌莱鲂闹兴?。
許云封“撲哧”笑出聲來,說:“還以為你要請誰,他張十八也算是我半個知音?!?p> “張十八?原來你們認識?”
“是啊,那福悅樓正是我們平日喝酒唱詞之所,蘇老板是他同鄉(xiāng),招待我等已如家常便飯,經(jīng)常笙歌達旦,醉宿其間?!?p> “難怪他出入你府中竟也如此方便。只是我不勝酒力,還是邀他品茶得好?!?p> “品茶?你也真是會想。”許云封很不屑地說,“既然要攀結(jié),定要投其所好。張十八人稱才高十斗,酒色占六。你請他喝茶,怕是半個時辰也坐不住喔?!?p> 獨孤摸了摸袖中剩下的幾張鈔券,為難地說:“剛剛租下蘭陵坊的屋宅,怕一時付不起如此酒錢,還是過些時日再做打算吧?!?p> “哎,這又何必?”許云封站起身說,“我來替你張羅便是。過幾日我自會訂下福悅樓的酒請他張十三來,再派人送個短帖過去,到時你一同出席便是?!痹S云封停了會兒,又說:“聽徐管家說,明日長孫叔母便要到京,我自然要過門拜見的,你先盡力安頓叔母,若是手頭緊,我晚些托人給徐管家再送些錢兩去?!闭f完便喚來門房徑去投送請客帖,順道去福悅樓蘇老板處訂下席位。
果然不出一個時辰,門房回報說都已辦妥。獨孤還在推辭不肯讓許云封破費,反被數(shù)落早些前去收拾新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