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束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那一灘血好像已經干了很久了,地上的人形畫像是用粉筆描繪出來的,不是像,本來就是,旁邊還有警戒線。有學生陸陸續(xù)續(xù)地路過,腳步匆匆,一聲一聲地響鈴,清脆動聽。嗯,不過是昨天這塊教學樓前有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跳了下來,那無關緊要的人還是人人唾罵的該死的人。這種惡臭的人,死了世界才會干凈。
“胖子你有沒有看見地上有一束花?”
“哪里來的花?”胖子口里還嚼著辣條,含糊不清地說,嘴巴上全是紅油。
“走啦,打鈴了?!眲A圓催促道,“一會遲到,老班要抓人了?!?p> “你們真的什么都沒有看見?”
“不就是個警戒線?”
“對啊,那不是警戒線那里有一個粉筆畫的人型嗎?聽說那女孩沒死就是摔斷了幾根肋骨,瘸了,真是命夠硬的?!?p> “好像是高二1班的吧,叫什么來著?”
“韓朵朵!”
“對,就是韓朵朵?!?p> “真夠命硬得很,這都沒死?!?p> “可惜癱瘓了?!?p> 未開的花靜靜地躺在地上,似乎有什么遺憾似的,徘徊不去,然而路過的學生沒有一個人看得見,但安巖卻真真切切地看見了,那是一朵充滿了死亡氣息的花,黑色,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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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丫頭,一到吃飯就不見人,到底跑哪里去了?”
“她餓了自己會出來吃的?!?p> “怎么不在房間里面,又跑出去哪里了?”
“她是十七歲了,又不是七歲,你這樣啰里啰唆一天的煩不煩啊?”
“我是她媽,我不管她誰管她?還有你是怎么當爸爸的?”
筷子撞擊著餐桌發(fā)出一聲像是垂暮老人的哀嚎,接下來是韓盛重重關門的聲音。韓盛是我哥,比我大兩歲的哥哥,我哥無數(shù)次和我說,總有一天他要帶我離開這個家,這個不屬于我和他的家。
我無數(shù)次因為父親覺得我丟臉把我關了起來,在他明媚的人生里面,我似乎是一個黑色的污點,在那些陌生人的面前,尤其是在熟人的面前,我就是父親生命里的笑話,別人抓住他不住嘲諷的笑話。
沒有人喜歡一個不健康的人,他甚至不止一次拿著毛巾捂住我的口和鼻腔,在我睡著的每個黑夜里,我無法反抗,甚至連抬起雙手的力氣都沒有,我也無法走路,殘廢,是我最無奈的事情。可是我每次都能夠聞得到每個人散發(fā)出來的味道,爸爸身上總有一種像是泡在酒嘈里的酒精味道與這個地方炎熱天氣帶來的汗液的濃重味道,嗆吼濃重。但其實,在我出事以前他雖然不喜我,但不會虐待我。
我看不見自己的身體,但母親每次靠近以后我可能會感應到輕微的痛感,但也是輕微,所以我知道我的身體的皮膚全是淤青,還有她在父親重壓下,辱罵下承受到的壓力,我就是那個最好的出氣筒。我曾經在書上看到有作者是這般描述母親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種說不出來是什么,卻讓所有投入母親懷抱里面都可以聞到的馨香,我母親身上是那種味道很久以后我才試圖去理解,那是媽媽的味道,但沒有了愛。
總在我快要呼吸不了的時候,他就會收手,看著奄奄一息的我,我甚至可以在我父親痛哭失聲的里面看到了他的不忍,他的無奈,他的最后一絲絲作為父親的責任。
在我還沒有跳下來之前,其實,我算不上他人生中的污點,但也不算驕傲。我的學習不如哥哥,沒有名列前茅,我總在班級里面學習吊車尾。
“別怕,有哥哥在?!边@是韓盛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可當我被人拉進那條黑暗的巷子,韓盛因為黑暗而恐懼地跑開了。他一開始還是我的光,后來,我的光滅掉那天,天空終究喜歡下雨。這座城市從來沒有讓海邊居住的人失望過,狂風暴雨,我渾身是傷,那些血被雨水沖刷得干干凈凈。即便后來,他戰(zhàn)勝了內心的恐懼回來找我的時候,我心里的光還是熄滅了。
“對不起?!边@三個字是韓盛在那件事以后不停在說的?在他每說一句對不起的時候,我就開始掌摑自己,久了,他終于不說了,因為我臉上的五指印很深,白皙的臉上有五道紅色的印子。
“你瘋了嗎?”韓盛無能為力地垂下了手,我就站在他半米開外的地方,然而他卻夠不著我。我已經沉默地看著他,即便我和他都已經傷痕累累。
我和哥哥在一個高中上學,從我求學路開始那些旅程里面,他們會用一件事情來打賭,輸了的人給我開家長會,我真的沒用,沒有很好的學習的天賦,沒有聰明的腦袋,沒有乖巧溫順的模樣,或許我從出生開始就是個錯誤。他們喜歡給哥哥開家長會,而我沒有家長。拿著那張成績排名榜,我看到了我的名字在那張表的末端有些刺眼,我真笨。但年紀大了,居然有一種叫做自尊心的東西,在體內肆意妄為。每年班主任總會問我:“你爸媽為什么不來?是不是也覺得你很丟臉?”
“不會,我爸媽死了!”這是我高二第一次正面回答了這個問題,思索良久說出了口。在班主任錯愕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她眼睛倒影里面的我,那么渺小,那么無助。他們的確在我心里已經死了,也許在成年人的世界里面或許會覺得供書教學,供我吃喝的父母居然讓不孝的我,說出了那樣的話。我的心里有一座墳,墳里葬的是未亡人,卻和已故者沒有區(qū)別。
“如果不是你去招惹別人,一個巴掌可以拍得響嗎?”對,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觀,人生觀和所謂的高尚的價值觀。想起來可笑,但魯迅先生在《狂人日記》里面寫道:從來如此,便對么?一針見血的戳破了那些虛偽的大道理,當然,作為高中生的我和韓盛一開始也不懂這樣的道理。為什么受害者是我,卻需要去道歉?因為那樣的事情出現(xiàn),作為女孩子要懂得掩藏,知廉恥,否則流言蜚語,會讓一個清清白白的人變成滿身污穢的蕩婦,名聲,似乎就是那種臉。他們可笑地認為那就是活下去,必須要有的,我的父母如此,鄰居如此甚至親愛的同學們也如此。
真的是悲哀,只要女孩子除了那樣的事情,要做的就是不計一切代價去掩藏,那些像是在臭水溝里面撈出來的死魚,即便腐爛死了很久,也要一直藏著,沒有讓那條死去的魚再次回到臭水溝里自由地被分解。真是可笑,明明那是條臭水溝,我還是想做那條在臭水溝里面游來游去的魚,那樣我就不會顯得很異類,至少不會像死魚一樣被撈起來,藏起來了。
“你就是個婊子?!边@句話常常被掛在了父親的嘴邊,好歹他也是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人,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好歹在單位也是個小科長,為什么滿嘴污言穢語。也許在他眼里是我,是我毀了韓盛的人生,如果我沒有被拉進去,如果當他跑了沒有再回來,也許會很不一樣吧!
“這個家要散了,你爸因為覺得你丟人要和我離婚,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這個掃把星?!?p> 對,我就是個掃把星。
“當初你生下來的時候,就應該掐死?!?p> 對,一出生就應該被掐死。
至少,韓盛,我哥還會是我的光。即便微弱,可我也看得見,可惜我徹底把這道光的開關給關掉了。
“對不起?!边@三個,很沉重。代表的不僅僅是歉意,還有隱藏在背后的聲音似乎在說:因為無能,所以護不了你周全,因為不夠強大,才會被踩在腳下。
這個世界的嘴臉丑陋的東西是什么?來,我?guī)憧纯慈诵陌桑?p> 韓盛偶爾也會是我討厭嫉妒的對象,可誰讓我們都住在同一個子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