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動蕩中的首演(1)
安撫完了阿芒,約瑟夫離開彼得森劇場,坐上一輛一匹馬拉著的輕便出租馬車,準備回家。雙輪的馬車沿著道路慢慢地走著,因為這天的天氣不錯,約瑟夫收起了車棚,向著四處張望。
這時候馬車沿著塞納河,已經(jīng)走到了西堤島旁邊。西堤島是巴黎的核心,也是巴黎城的發(fā)源地。巴黎圣母院就在這座島上。約瑟夫朝著四面張望,遠遠的就可以望見圣母院高高的尖頂,和橫臥在塞納河上的新橋。新橋名字中有一個“新”字,但實際上,它卻是一座建于十五世紀的老橋,甚至是整個塞納河上最古老的一座橋。
馬車的速度放慢了下來,因為街道上的人和車都多了起來,這一帶,本來就是巴黎最為繁華的地區(qū),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其實也還正常。不過隨著馬車繼續(xù)向前,街道上的人越來越多,幾乎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了。
馬車夫勒住了馬,轉(zhuǎn)過頭來對約瑟夫道:“先生,前面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過不去了。如果您要繞道,從另一座橋過河,怕是要多走很遠,要花很多的時間,還需要加更多的錢。我覺得您還不如就在這里下車,步行穿過這一段,到了河那邊,再找一輛輕便馬車,這樣更節(jié)省一些?!?p> 約瑟夫往前面望望,新橋那邊人頭攢動,馬車顯然是過不去了。約瑟夫知道,馬車夫說的沒錯,便點點頭,從口袋中摸出了兩個蘇,遞給車夫,然后扶了扶帽子,拿起手杖,下了馬車,沿著街道向著新橋那邊走過去。
越往前走,人就越多。各種聲音也就越嘈雜。約瑟夫注意到,他身邊幾乎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顯露著既焦慮擔(dān)憂,又隱隱地帶著些興奮的神氣。他的耳朵里也不斷的聽到這樣的一些話語:
“第三等級是什么?第三等級就是法蘭西,就是一切……”
“我們第三等級決不能只有一票……”
“對的,我們不忍任憑他們……”
“我們要有我們自己的……”
“我們要保衛(wèi)自己……”
“沒有國民議會,沒有憲法,誰都別想從我們這里拿走一個蘇!”
約瑟夫隨手拉住一個年輕人問道:“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國王宣布關(guān)閉了梅尼大會堂,有人說國王還要解散國民議會!,我們決不能允許他這樣做!”那個人回答說。
約瑟夫還沒來得及回答,另一只手卻伸過來抓住了他的胳膊。約瑟夫扭過頭去,看到的是一張同樣年輕,也同樣又是焦慮擔(dān)憂,又是興奮的臉:“這位先生,我們絕不能再讓那些特權(quán)階級隨意的踐踏我們了,我們不是卑賤的泥土,我們才是真正的法蘭西!你說對嗎!”
顯然,在這個時候,發(fā)表任何不贊同的意見都是不明智的。所以約瑟夫立刻回答道:“您說得對,我們不能這樣任由他們踐踏?!?p> “憲法,我們需要一部憲法!”在旁邊不遠的地方,有人呼喊道。
“對的,我們要有憲法,不能讓國王和特權(quán)階層為所欲為!”
“國王會派兵來鎮(zhèn)壓我們的,我聽人說,他現(xiàn)在就在悄悄地調(diào)集軍隊,他打算一旦時機成熟,就殺光我們,就像圣巴托洛繆大屠殺一樣?!绷硪粋€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旁邊的人一下子安靜了,人們面面相覷,每個人都能從別人的眼中看到恐懼。
“他們……他們是做得出這樣的事情的……”一個人說。
“我們絕不能讓他們這樣做。”
“士兵們也是第三等級的,他們不會……”
“可是士兵要服從命令,他們還可以用錢去收買那些雇傭兵,就用從我們這里搜刮去的錢,來雇傭那些山地人來殺我們!”
“我們要做好準備,我們不能束手就戮……”
聽著這些呼喊,約瑟夫知道,歷史終于走到這一步了。
幾天前,在三級會議上,國王雖然認同了第三等級代表人數(shù)從三百人增加到六百人的要求,但卻堅持按照傳統(tǒng)方式,每個等級都只能投一票。在法國,百分之九十八的人都屬于第三等級,卻只能投出一票。而第一等級的教士,第二等級的世襲貴族也都有一票。這樣的游戲規(guī)則幾乎就意味著,無論怎么玩,特權(quán)等級都可以靠著票數(shù)優(yōu)勢為所欲為。而廣大的第三等級的利益,也就得不到任何保證。
要說這個票數(shù)分配方式的確是法國的傳統(tǒng),但在此時,國王路易十六居然還指望那些在經(jīng)濟上空前強大了起來,在思想上又接受了啟蒙運動的影響的第三等級還會像一百多年前的那些農(nóng)奴之流那樣,隨他怎么擺弄,這只能說他的腦袋真是不夠清醒。
第三等級的那些代表自然不可能接受這樣的安排。整個第三等級其實也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增稅,但是他們在接受征稅的同時,也要求更多的權(quán)利。說得更明白一點,那就是,要錢可以,但是你要拿東西出來換,不能白白拿錢。
當國王提出要召開三級會議的時候,第三等級都將這次會議視為他們獲得更多的權(quán)利的一個機會。三級會議即將召開的消息一傳出,西耶斯就發(fā)表了政治小冊子《第三等級是什么》,明確地提出了第三等級應(yīng)該獲得更高的地位。如今國王“堅持傳統(tǒng)”的做法,可以說是完全地站到了整個第三等級的對立面。
第三等級的代表們自然不會(他們身后的整個第三等級也不會允許)就這樣向國王屈服,于是他們自行宣布,由第三等級的代表組成“國民議會”,他們宣稱自己在立法權(quán)上有絕對權(quán)威,并聲稱自己將為法蘭西訂立第一部憲法。
這種“僭越”的做法,當然不會得到國王的允許。于是路易十六下令關(guān)閉原先提供給第三等級的代表,用于議事的梅尼大會堂。還有傳言說,他準備用強力解散“非法”的“國民議會”。這消息就在這個時候傳到了這里。
這時候,一個中年的教士模樣的人出現(xiàn)在新橋的橋頭,人群立刻朝著他歡呼了起來。
“西耶士先生!是西耶士先生!”有人高喊道。
“西耶士先生,西耶士先生,我們怎么辦?我們怎么辦!”也有人這樣喊道。
西耶士登上橋邊的一個做買賣的人推來的手推車,向著人群揮手:“大家放心,這嚇不住我們,我們明天會照樣前往梅尼大會堂。如果不能為法蘭西制定一部真正能代表人民的意志的憲法,我們就絕不會解散……”
四周頓時傳來一片喝彩聲。約瑟夫也跟著鼓了鼓掌,他看看新橋那邊擠滿了人,要是硬要從那里過河,只怕衣服都要被擠破。顯然他和那輛輕便馬車一樣,需要再繞個路了……
然而隨著消息的傳播,整個的巴黎都沸騰了起來。幾乎所有的人都涌到了街道上。到處都可以看到人們在高談闊論或是竊竊私語。每一條街道都擁擠得像是菜市場一樣。結(jié)果一直到入夜,約瑟夫才算是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第二天中午,約瑟夫又聽到消息,說是“國民議會”的代表們冒雨前往梅尼大會堂,準備繼續(xù)商討制定憲法,但他們被國王派來的軍隊擋住了。于是在首任國民議會會長巴依的帶領(lǐng)下,代表們決定捍衛(wèi)新生的國民議會,他們來到了會堂附近的王家網(wǎng)球場。第三等級代表們在那里宣誓,任何一個人都將會致力于制定王國憲法以改進君主制,絕不與國民議會分離。
很多人都在擔(dān)心,國王會不會派兵到王家網(wǎng)球場,逮捕這些“膽大妄為”的第三等級代表。但是一連幾天,國王那邊卻是什么動靜都沒有。反倒是一批第一等級和第二等級的代表,在奧爾良公爵和拉法耶特侯爵的帶領(lǐng)下,加入到了“國民議會”當中。奧爾良家族是法國最顯赫的家族之一,而拉法耶特侯爵則是北美獨立戰(zhàn)爭中法國軍隊的總指揮,在約克鎮(zhèn)的決戰(zhàn)中,他的指揮起到了最為關(guān)鍵的作用。他也因此,被美國人稱之為“新世界的英雄”。而他的勝利,也是法國這么多年來,對英國少有的勝利。因而拉法耶特侯爵在軍隊中也頗有威望。奧爾良公爵和拉法耶特侯爵的這個舉動,頓時讓“國民議會”士氣大振,也讓他們的合法性大為加強。他們此時已經(jīng)可以宣稱,自己不僅僅是第三等級的代表,而是包括第一等級和第二等級的,整個法蘭西的代表了。
又過了幾天,“國民議會”正式改名為“國民制憲會議”,準備正式開始制定“法蘭西王國憲法”。與此同時,市面上也開始流傳國王將大批軍隊,尤其是雇傭軍調(diào)往巴黎的消息。很多第三等級的支持者開始準備武器,準備戰(zhàn)斗。
就在這樣的狂熱和忐忑之中,阿芒的《斯巴達克斯》終于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