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并沒有迎來什么不速之客。
第二天天氣晴朗,掌柜早已經代白嬰他們將拜訪的帖子送去了城主府中,這會兒正有一名小廝前來復命。
“城主大人如今正在府中,三位仙長若是方便,此刻過去也是使得的?!?p> 帖子上說明了他們乃是來自于白玉山上天上京中,洛桑城也是聞名于世的一方大城,更是南來北往的商貿客商必經的樞紐之地,城主稼軒名煙自然不可能沒有聽說過。
但正是因為聽說過,所以就對白嬰他們突然上門拜訪的事情感到萬分不解。仙門向來遠離人世,輕易不會與俗世之中牽扯過多,以至于多少權貴想要攀結而不得其法。
不過,既然有仙門之人主動上門,稼軒名煙自然也不會拒絕,甚至推遲了今日的要務,早早的等在了府中。
白嬰三人還未進城主府大門,稼軒名煙便先一步領著家眷候在了那里。見到三人后自是說了好一番客氣有禮的恭敬之詞,而后帶著人去了會客的大廳。
他似乎并沒有認出襄陽來,倒是城主府的新夫人大驚失色了一番,卻又很快鎮(zhèn)定下來。不過,她卻是很快就尋了個借口離開了大廳,甚至還帶走了女兒稼軒云容。
似乎是看到了江羨與襄陽二人的目光落在了離開了的楊夫人母女二人身上,稼軒名煙笑著說道:“我夫人與女兒素來深居在府中,不怎么出行,也少有見到外客的時候,若是有怠慢得罪之處,還望三位仙長海涵?!?p> 白嬰雖然性格比較冷淡,但是待人接物卻是沒有問題的,此番她做主來了這里,自然也就開口說道:“無妨,夫人與令愛并無對我等怠慢得罪之處?!?p> 她說完之后,襄陽到底還是沒有忍住問道:“城主只有小姐一個孩子嗎?”
稼軒名煙雖然微微有些意外他會這么問,但還是笑了笑說道:“原本我也還有一個孩子,只是他福淺命薄,早早的就逝去了。如今,也只有云容這一個女兒?!?p> 襄陽并沒有就此止住這個話題,而是繼續(xù)說道:“是嗎?不知道那位公子是因為什么而死的?城主可是親眼見到他死了?”
稼軒名煙的神色終于還是變了一下,不過在短暫的僵硬和不悅之后,他又重新掛上了得體的笑:“我那孩兒生了重疾,無藥可醫(yī),最后就逝去了。如今,正葬在家族陵園之中。這位小仙長如此關心他,莫非你們二人是認識的?”
襄陽也帶著笑,但是他的笑卻并沒有蔓延到眼中。唯恐被稼軒名煙看出異常,他低下了頭道:“認識。我與他......可是熟悉的緊呢.......”
稼軒名煙有些狐疑,但還是不許惋惜的說道:“那倒是可惜了......對了,不知三位仙長此番前來府中,可是有什么需要老夫做些什么?”
仙門弟子不輕易與人間權貴甚至是普通人來往,但若是主動找上門了,那定然是因為有什么事情,牽扯到了主人家需要處理的。
稼軒名煙知道這些,所以才會有此一問。也因著仙門弟子素來也是直來直往的講明緣由,他問的時候倒也沒有扯東扯西的彎彎繞,而是直接就開門見山了。那句可惜的話也沒有作假,他在心中也確實十分可惜的,畢竟他的孩子若是當真與仙門弟子熟識的話,對他的好處便是十分巨大。
只是,想到了早就已經死去的那個孩子,稼軒名煙的神色到底變得有幾分難看起來。
在他心思幾轉之下,白嬰已經開口說道:“我來這里,是想要在貴府取一樣東西?!?p> 這句話一說出來,不僅是稼軒名煙愣了愣,就連江羨與襄陽二人也都有些意外的看了過去。
白嬰自己倒是淡然如常,并沒有覺得自己說的這句話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稼軒名煙稍稍頓了一下,而后道:“不知仙長所說的,是什么東西?”
他這么問的時候,不免也在心中揣測著這城主府中到底有什么東西,能叫仙門弟子看得上的。
不過,他就是想破了腦袋,卻也想不出來,白嬰說的是什么東西。
江羨依然安靜的坐在旁邊,襄陽這會兒也不知道在想著什么,也沒有再開口。
白嬰道:“我聽聞城主祖上曾是巫山月族之人?”
稼軒名煙點了點頭:“不錯。早些年稼軒家的人確實出自巫山月族,后來才遷出巫山,更換了不少居處,近些年才在洛桑城中定下的?!?p> 他這么說著,白嬰又問道:“那不知城主可知曉明月珠的存在?”
稼軒名煙的神色驀地一變,而后稍顯有些僵硬的道:“未曾,聽說過此物。若是三位仙長此番前來,乃是為了明月珠,那就請恕老夫無能為力了。”
白嬰抬眼向他看過去,并沒有因為他所說的沒有聽過而有什么情緒變化。倒是江羨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不過他到底沒有說什么。
稼軒名煙斟酌著,正要再開口說些什么的時候,白嬰開口說道:“城主未曾聽過明月珠,那應當很清楚昆侖山下,念魔林是怎么來的?”
“仙長到底想要說什么,還請盡管直說就是?!奔谲幟麩熕坪跏窍氲搅耸裁?,在說完了這句話后不免抿緊了唇低下了頭。
白嬰道:“我此番來這里,便是為了明月珠而來。念魔林的封印需要明月珠加固,城主是聰明人,應該知道一旦念魔林中的封印被破,這人間會是什么樣子吧?”
昆侖山之戰(zhàn)后,仙門之中雖然犧牲的弟子們大多已經重新回歸開始修煉,但是無論哪一個門派都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再來一次的話.......當年那個方法便再無第二次施展的機會了。
這些,稼軒名煙并不知道。但是他卻很清楚,這人間并非是只要仙門存在就萬無一失的。多年前的那一場變故,波及的可不只是仙門之中的各大門派,人間的損失更為嚴重。
他不是什么大公無私心懷天下的人,但總也要為自己的身家性命著想才行。
嘆了一口氣,稼軒名煙終于不再和一開始那般信誓旦旦的說著自己不知道的話了,而是道:“老夫是聽說過明月珠的存在,但是也僅僅只是在家族傳承下來的古籍之中見到過,當年族人們離開巫山,作為族中至寶而存在的明月珠便失去了蹤跡,其后數代人不斷地尋找也沒有任何下落。所所以.......仙長當真是為了明月珠而來的話,老夫也確實無能為力?!?p> 白嬰見他此時所言不似作假,于是就問道:“月族之人如今還剩多少?”
稼軒名煙微微頓了一下,而后才說道:“當年搬離巫山之后,族人們也就四散開了。到現在,還能知道的,就只有老夫這一脈了。”
他這話才一說完,外面忽然傳來了喧嘩之聲。
大廳之中的所有人都下意識的看了出去。
稼軒名煙皺緊了眉頭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詢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忽見一滿身是血的人飛了進來,若不是他躲得快,只怕就得迎面被撞上了。
白嬰的目光從那飛進來的血人身上掃過,而后道:“江羨,襄陽,你二人出去看看?!?p> 縱然是不樂意插手稼軒名煙的事情,但是她既然開口了,襄陽便也站起身,跟著江羨一起出了門去。
外面已經是一片殺伐之聲,城主府的下人們驚慌失措的四處逃竄,卻也還是都死在了幾個帶著白色沒有五官的面具的黑衣人手中。
護衛(wèi)層層的守在大廳前面,卻是除了送命之外別的什么也無能為力。
“妖?”江羨與襄陽二人出來后,一眼就看出來那些黑衣人并非只是普通的武者,因為那些人在護衛(wèi)們密集的箭雨之中就算是受了傷也仿佛沒事人一樣。
二人對視一眼之后,腳下踩著幾個護衛(wèi)的頭頂飛身出去,截下了他們的攻擊。
城主府的護衛(wèi)到底也是經過軍營訓練的,見此也很快鎮(zhèn)定下來,退出了戰(zhàn)斗,轉而在外觀望著。
楊夫人和女兒稼軒云容二人被護衛(wèi)們護著也到了大廳里,后者臉色蒼白的,哭的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一見到稼軒名煙之后便撲過去抱住了他怎么也不肯放手。
“大人,這些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入了府中就不斷的殺人......”楊夫人也被嚇得夠嗆,但是到底比女兒要鎮(zhèn)定許多。
稼軒名煙也沒有推開女兒,拍著她的后背安撫著:“沒事了,容容。.......仙長可知道,這些人是怎么回事?”他也見到了那些黑衣人中有人被流矢射中心口要害居然也沒有倒下,而是依然舉刀屠殺著城主府的下人。
白嬰站在廊下,目光落在了前方正在交戰(zhàn)的那些人身上,聞見他這般問,也沒有隱瞞:“這些黑衣人原本應該是普通的習武之人,不過如今卻已經被妖魔所取代?!?p> 稼軒名煙頓時就有些緊張起來:“這樣的人,多不多?”
“暫時不多。”白嬰說話的時候,江羨與襄陽二人已經將那些黑衣人全部都解決了。
出人意料的是,這一次這些妖魔在明知必死無疑的時候并沒有自爆,自然也就沒有妖血來感染到附近的其他人。
“師父?!苯w收了劍,與襄陽一前一后回到了白嬰的身側。
稼軒名煙便招了招手讓下屬將這滿院狼籍收拾好。
重新在大廳之中坐下來,稼軒名煙主動向白嬰說道:“老夫仔細想了一下,仿佛是在幼年之時,祖父曾說起過月族還未曾離開巫山的時候,明月珠乃是被供奉在巫山之巔的神女像下,由族中的三位長老看護。后來月族離開巫山,若是明月珠當真也一起被帶走了的話,或許會在三位長老的手中。那三位長老其中的一位,后來似乎與墨羽皇室有些牽連?!?p> 江羨聞言,頓時就抬頭看向了他。襄陽的面上也帶著幾分憤憤之色,暗想著這老頭子可真是......先前說自己不知道,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之后,居然又說出了這些話來,也不怕自己打了自己的臉。
相較之下,白嬰倒是沒有什么情緒變化,站起身來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打擾城主了。”
因為剛剛突如其來的刺殺之事,稼軒名煙有心想要三人多在這里留幾日,不過見到白嬰意已決,也就只好起身親自將人送出城主府。
離開之前,白嬰忽然問道:“城主的另一個孩子,當真已經死了嗎?”
稼軒名煙有些不明白她為什么會問這樣的一句話,卻也還是點了點頭道:“是。十年前老夫親自為他入殮的?!?p> “十年?”襄陽像是在自語,又像是在詰問著什么:“那不知城主大人,可還記得你那位原配妻子?”
被一個小輩如此問,稼軒名煙自然有些不悅。但是礙于對方出自仙門的身份,也只好按下不說,有些生硬的說道:“老夫自是記得。襄夫人素來體弱多病,也是如我那孩兒一般是個福薄之人,亦是早早的撒手人寰了?!?p> 襄陽抬頭去看他,目光里面不無惡意:“可是我怎么聽說,乃是城主大人寵妾滅妻,襄夫人是死在毒婦寧玉手中呢?”
稼軒名煙的臉色大變:“老夫對仙長多有尊敬,還請仙長不要信口開河!”
襄陽冷笑一聲說道:“洛桑城中人盡皆知的事情,居然成了我信口開河?”
“你——”
“不過也好,城主大人的真面目,我在二十幾年前就已經知道了。你既然已經當你的孩子已經死了,如今活著的只有稼軒云容一人,那便如此吧。”
襄陽說到最后,忽然就釋然了。
他的母親臨死的時候曾經告訴他,她并不恨稼軒名煙。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她已經不愛那個男人了,唯一放不下的,也就只有尚且還年幼的兒子罷了。當年他已經殺了害死母親的寧夫人,而那個男人既然口口聲聲的說著他已經死了,那就當他已經死了吧。
活著的,就只是襄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