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她能忍受得了三天嗎?白祀對自己很沒信心,而且也沒法祭神了,店鋪菜市場都沒人了,她和神明吃什么呀,什么都能忍,沒東西滿足肚子她是忍不了的,神明更是會發(fā)怒的,她已經(jīng)夠慘了。
要不,回去?
她很沒骨氣的浮出這個想法。
但又很快搖頭,他們根本不熟,也許曾經(jīng)是熟悉的,但她根本沒想起來。
搬吧,只能搬了,白祀選擇屈服食物。
做好打算往回走,不知是不是心情敞亮了些,感覺呼吸的空氣都清新了許多,無一絲硫磺的熱臭味,她看不到方圓幾千米街道如新,房屋都像經(jīng)水洗了般,一塵不染,蔫巴巴的草木碧翠舒展,恢復(fù)了一絲活力,一切都與初來之時大相徑庭。
她看不到一層微弱的光膜籠罩在天地間,耀著清弱的薄暉,守護(hù)著她這此間唯一的嬌嫩人兒……
回到店鋪,她上樓繼續(xù)收拾東西,典籍、工具、一些最珍稀的材料、各種細(xì)軟、盤纏、神龕包了兩個大包裹,等收拾完已經(jīng)過了大半日,肚子早就咕咕叫著抗議,她背上包裹迅速向南啟程。
百姓們遷移不會太遠(yuǎn),白祀估了下火山全面爆發(fā)的強(qiáng)度,考慮到大地會震動,四條井字內(nèi)河發(fā)生泛濫的可能性,至多五六十里,看著很遠(yuǎn),其實(shí)還是在城北范圍內(nèi)。
龐阿城的格局很簡單,東西南北都有十條通城官道,最是繁華開闊,連通五百里城方,而在交集的中心就是城主府、城督衙門。
白祀順著心中的路線,由檀香街向西走四五里,待看到一尊矗立的城主雕像,確定到了伯庸十字大街,遂拐向南,直走。
這樣的路線對她這瞎子來說可謂便利。
走出幾里,空氣里硫磺的臭味又隱隱飄來,白祀皺皺眉,吸了吸鼻子,不由念了句奇怪,又走出幾里,空氣又漸漸清新起來,昏靄的視野中,幢幢樓宇街巷,飄蕩著靜謐的顏色,蜿蜒如深龍沉睡,迷迷連綿向遠(yuǎn)方。
暗闌微冷,腳步踏無聲,恍若沉于幽夢……
又走了不知多久,似乎徹底逃離了火山云的籠罩,只是依舊寥無人跡,周圍房屋倒是有像被搜刮的痕跡,也不知是搬家還是乞盜所為,連街上都弄得有些狼藉,因為看不見,每走一會兒就能踩到落葉垃圾,留下一地破碎的風(fēng)。
白祀停下腳,揉了揉發(fā)酸的雙腿,肚子咕咕叫不停,餓得難受,此時,她愈發(fā)后悔沒有修習(xí)縱天之法??v天步靠踏氣運(yùn)而起,凝氣運(yùn)于足下,能登天俯云,馳騁千里,可難就難在她不知如何感受、凝聚飄渺無形的氣運(yùn),否則輾轉(zhuǎn)之間就能逛遍龐阿。
“這…可是白姑娘否?”坐在一處門階,正揉著小腿,靠在墻上幾欲睡著,忽有一個蒼老之音從耳側(cè)傳來,聲如洪鐘敲響,帶著微微的顫,似是激動。
白祀全身一繃,停下手上動作,懶懶循聲抬頭,空闊的大道上,坐著一名老人,大概是一名老人,一名稍微奇怪的老人,從影子輪廓看來,他很瘦,形如枯枝,年歲應(yīng)該很大,而不知是否是因為這里無人,他就那樣一屁股席坐街道中央,大大方方敞著大腿,迎著陽光,形姿十分放浪,亦瞧著十分有趣。
“您是……”白祀鎖了鎖眉,一邊回想腦中可能之人,一邊開口詢問,話音帶著未退完的疲憊,有些軟綿綿,黏糊糊。
沒想到在這里還能見到認(rèn)識自己的,令人高興的是,總算是見到一個人了,只是她回想半天也無法和記憶中的哪個老人對上號,不過,不管是不是熟人,她心里也都生出了一種見到老鄉(xiāng)的親切之情。
白祀起身走過去,躬身一禮,打起招呼,“老先生,您認(rèn)識我嗎?”
“哎呦,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還要謝謝姑娘又走進(jìn)了老朽畫里~”老人哈哈大笑,連忙擺手。
“又?”
“姑娘是才準(zhǔn)備遷移?”
“嗯,昨日不在?!卑嘴刖襁€是有些疲靡,含糊一句,也沒多想老人的話。
“哦,想起來了,昨日姑娘正在劈城督府,全城都傳遍了,看這老腦袋瓜記性,一時竟忘了。”老人笑著拍了拍頭,想起了昨日傳聞,遂又仰頭,在白須與枯發(fā)搖擺中好奇探問,“姑娘昨日是去尋仇,還是拒親的?”
白祀:“……”這老頭也太無聊了些,她淡淡回以一個微笑,“都是傳言,做不得真,小女子只是普通人,哪會去劈人宅子?!?p> “誒……姑娘被火親近,天下皆知,怎會是普通人?!?p> 白祀笑笑,不知怎么回,“老先生是在畫什么?又怎么坐在這里?地上可夠涼的。”
“老朽在畫這小半邊空城,城中活了多年,這幾日才發(fā)現(xiàn)它的迷人之處,以前被保護(hù)的太好,等了這么多年,這城也總算破開了一絲缺憾,花木經(jīng)風(fēng)雨方茁壯,白鳳落淚方能涅槃,這老城想必也想孕一顆好種,嗯,是以老朽甚慰~”老頭捋了捋白須,眺著遠(yuǎn)方,筆尖在畫上添了幾筆,云深之處有什么漸露崢嶸,他欣賞了一會兒,滿意點(diǎn)點(diǎn)頭。
就如他話里所說,畫上是龐阿的一角空城,蒼白落日是僅余的光,上面寥無人煙,街道荒涼,幢幢氣派的樓宇被遺忘,靜靜孤立,幾棵老樹被晚色涂抹,影子拉出老長……天際陰沉此邊晴,夕陽余暉鍍在它們身上,閃著最后的碎光,它們在期冀,在徒然回憶,也在激動。
遙遙街深處,似正有人走來,身影纖纖,白裙曳地,是一名美麗的少女,她背著包裹正在趕路,它們激動過后陷入沉默,不敢期望這里是她的終點(diǎn),與它們共孤單,只希望她滿身疲憊,留在這里歇憩一刻,用她的美與她身為人的影子,再襯托一次它們曾經(jīng)的價值與輝煌……
這是一幅單調(diào)乏味的畫,卻又是一副復(fù)雜的畫,關(guān)鍵在于作畫的人是誰,品畫的人是誰,而能從一展平面透出如此復(fù)雜的思想情緒,足見老人手上的功力,一筆一墨皆是精髓。
于白祀來說,就算她眼睛沒瞎,也是看不懂的,她沒那個閱歷,對藝術(shù)的追求又從來只是膚淺的追求美,雕塑刺繡從來都是夠好看就行。所以,她聽不懂著沉浸其中的老人在說什么,本不想再打擾,但還是想問一問城民都遷移到了多遠(yuǎn)處。
“老先生,往南再走多遠(yuǎn)才能見到人?”
“唔嗯……”老人放下筆,這才想起小姑娘還在這呢,他伏身吹了吹墨跡,想了一下,“直走大概十幾里吧,眨眼即到,那里隔著一條內(nèi)河,名喚燈珠街,白姑娘就這么走過來的?”
“嗯。”原來是在燈珠街,白祀點(diǎn)頭曉了,可歇了一會兒的腿卻開始發(fā)軟,因為還有十幾里!
“哎呦,那可遭罪了,這嬌嬌嫩嫩的腿腳得折磨成什么樣?”白祀的郁悶剛半顯上臉,老人就喊著為她心疼起來,這……不會是她遺忘了的某個祖輩親人吧?少女不由展開聯(lián)想。
“您老才是,離那么遠(yuǎn)怎么回去?”又是怎么走來的?
老人伸展開雙臂,破爛的灰袖灌風(fēng),呼啦舞動,“老朽乃浮羽,飄到哪即是哪~”
“哦?!蹦苋绱俗杂傻氐教幑涫帲氡囟◣ё懔烁杉Z。
想到干糧,沉寂休眠的肚子管不住地又叫了起來。
她連忙捂住,表情有些尷尬。
“瞧瞧,走大半天的路都餓壞了吧,北邊又沒什么東西可賣了?!?p> “呵呵,沒關(guān)系,禁得住?!?“咕~~~咕~~~”
白祀:“……”好想鉆地里去。
“哈哈,姑娘要快些趕路了,餓壞了可不好?!鄙n枯的一雙臂放下,老人一邊說,一邊利落將新作卷起,遞給少女,“這幅空城圖就贈予姑娘了,望姑娘喜歡。”
“?。抠浥c我……”白祀看著黑糊糊的紙卷,愣了愣,沒有去接,“老先生,小女子覺得,這畫與其與我暴珍天物,還不如多賣點(diǎn)銀兩來得心里暢快,所以,我不能收?!?p> “姑娘說的也對,這畫自然可以賣與任何人,但偏巧此時姑娘來了,那便是它遇到了注定的緣,這就不可強(qiáng)行抹殺了,所以,無論暴珍天物與否,這畫的主人最該是白祀姑娘你,其他人……沒有資格?!彼麚u著手指,灑然的笑中似帶著不放任何世人于眼的不屑。
被老人家這樣說,白祀自然是羞愧而欣喜的,雖然她看不清上面的圖,但卻能感受到畫上一股氣勢冥冥翻滾,直沖面頰、眼眸,應(yīng)當(dāng)…不是平凡物,或者說,作畫者不是一般人。
“那……小女子就卻之不恭了。”白祀低身默默接過,珍而重之的抱在懷里。
“唔嗯……”老人捋須點(diǎn)點(diǎn)頭。
“咕~~~”白祀立即捂住肚子,臉頰發(fā)燒。
“哈哈,姑娘且去吧?!?p> “小女子告辭!”少女“倉惶”而逃,走了不遠(yuǎn),一個不注意差點(diǎn)踩石子滑倒。
“當(dāng)心當(dāng)心,摒棄心急,浮氣自生啊~”
白祀穩(wěn)住身子,喘著氣回過頭去,茫茫黑暗中,已然見不到那干瘦的人影?!袄舷壬x謝?!彼舐暫傲艘痪洌欢?,聲音卻像被空蕩的街道迅速吞噬了,再沒傳來回應(yīng)。
白祀放慢腳步,朝前行走。
當(dāng)走得腿麻木了,肚子餓麻木了,不知幾何年時,終于從遠(yuǎn)處傳來了沸沸人聲,白祀擦了擦額頭細(xì)汗,遙遙眺望,大大松了一口氣,她覺得以后該養(yǎng)匹馬了。
行了許久,天色已然落曛,黃昏垂暮,天邊霞蔚云彤,夕陽鋪染大地,一條內(nèi)河涓涓流過,浮波如燒,粼粼閃閃,淹沒幾葉遠(yuǎn)舟。秀麗的街道鐫致如詩,素雅相隨,伴著長河垂柳,花巷園林,宛如含蓄少女捧心,沐在余霞晚光里,沉淀出這里獨(dú)有的寧靜。
白祀不知此刻時辰幾何,但從熙攘熱鬧的人聲來猜,客棧應(yīng)該還沒關(guān)門。
許是臨著河水,燈珠街域濕氣相對濃重,每當(dāng)晨起暮升,總會籠上一層稀薄的霧,淡如煙紗繚繚,葉尖凝露,青石沾濕,魚兒吐水,纏綿一片輕氳朦朧里,河岸蔭下偶遇幾簇?zé)糁椋诔揭轨o謐時,瑩爍明光,恍如呼喚虛妄……
呼吸著迎面而來的清新,沁入肺腑,花香繾綣似蝶,水汽輕吻肌膚,在這一刻,白祀感覺全身鉛華盡洗,疲憊盡去,充滿心曠神怡,舒爽地想要大喊一聲。
但終究沒有那樣做,矜持她還是要保持的。
斂去放飛的心思,拾級登上橋頭,白祀開始心生疑惑,不解怎么就遷到內(nèi)河岸邊停了下來,真不怕到時被水淹了嗎?或者只能說,城督府的那男人當(dāng)真對自己有信心。
隨意攔了個人準(zhǔn)備問一下路,待聽到聲音,才知攔的是個女兒,姓李,名子璇,知道她的名字,是沒想到又是一個認(rèn)識自己的,直接就自報名諱了,想讓自己也認(rèn)識她一下。
本來只是問路的,女孩卻一路嘰嘰喳喳拉著她閑聊,輕快的腳步仿佛踩著光,直接友好的將她送到了一家客棧門口,走之前,自是又一番依依惜別,一步三回首,直到見不到人了,才不舍離去,這讓她不禁生出一種女孩在戀慕自己的錯覺。
白祀腦袋懵懵的進(jìn)了房間。
這么些年,第一次,她稍微有了身為龐阿第一美人的自覺。
不過,她總覺與對方不是第一次相見。
等回到房間,她又想到什么,到樓下點(diǎn)了燒豬頭和圖騰糕,端上來后,她擺上神龕,先拜了神,一番虔誠叩首,希望晚來的祭拜不要讓它們生氣。
拜完神后,她將行禮收拾好放入柜子,把七獸雕擺出來,置于行李外延,點(diǎn)上一支白燭,赤色繚亂的七獸影一閃,又剎那歸于平靜,客棧上空滲出淡不可察的微紅……
七殺焚天陣,開啟。
白祀覺得一些防備還是有必要的,這里不比店內(nèi),因為遷移,魚龍混雜的讓她沒多大安全感,還是做些防著一些的好。
嚴(yán)格來說,沒有冰鱗百孔燭火文之力的支持,七殺焚天陣憑一支白燭發(fā)揮不出什么威力,最多能起到一個警示與恐嚇作用,但也足夠了,她也就去買點(diǎn)吃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