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水花破碎萬千,恍如憑空驟雨落下,未至地面就瞬間凝聚,成形,化作兩人。
“你強(qiáng),但我自有保命手法。”重組身體后,魚綃一個低眉拍了拍裙子,一個撫了撫她水滑的肌膚,一派安然若素。
“剛剛就在奇怪,區(qū)區(qū)二棄竟然能呼風(fēng)喚雨,竟不知你萬中無一的天才?!比松呶逍兄?,是為宿命烙印,代表蒼天的掌控,而有極少數(shù)人能將這隱形烙印覺醒,化為本身之力,一般情況下,這是只有五棄方能窺探的世界,“難怪這么有底氣……”司柏俯了眼空蕩蕩的劍淵,覷了覷左右,心里認(rèn)真起來。
“多謝大人夸獎,但你真是一點(diǎn)不知憐香,難怪儀表俊優(yōu),都弱冠之年了也沒娶到親?!?p> 男人狹眸一暗,這話真是深深刺了他一下。
“既然你自信于自己的手段,那么……”司柏轉(zhuǎn)身,走回幾步,微揚(yáng)三尺劍鋒,天地之威凝固,氣運(yùn)虛化烈氣,空氣漸升熔色,卻忽然,兩道水光如電沖起,在即將撞上房頂之際,眨眼消失,女人軟儂脆音傳來,“這里太狹窄,不覺打得憋屈嗎?”
“倒也是?!蹦腥藪吡搜蹃y七八糟的石室,同意地點(diǎn)頭,瞄了一眼聲處,指尖撫過玉斜,天威磨礪劍鋒,隨手一甩,如風(fēng)掠云,瞬化一抹電閃穿過房頂,石室劇烈搖晃起來,轟然崩塌。
落石亂雨中,司柏意識擴(kuò)散,緩緩消失。
山莊之外,依舊是白晝,魚綃合身,踏云于空,持劍等待,忽見一道閃光乍然而來,攜著無比的銳利擦過身側(cè),輕易劃開穩(wěn)固天空,裂開無邊罅隙,隱現(xiàn)皚茫劍界,魚綃踏云挪移,慌忙閃躲,強(qiáng)大的撕扯力抓向背后,夾著陰森寒意緊追不舍。
四棄之力如此恐怖嗎,她即使一只腳踏入了三棄,優(yōu)勢也幾乎全被壓制。
逃跑中,她余光掃了一眼身后,立時瞥見一副震撼景象,濃濃霧浪波卷,虛無的蒼穹在龜裂,被詭異凍結(jié),憑空生冰,化成一座座巍峨冰峰呈現(xiàn),又因大地牽引,不斷崩潰,塊塊墜落天穹,這男人……果然能夠驅(qū)使寒氣…而且比她熟練,看起來如臂使指的,就像冰人之息…最讓她震驚的是,她從冰狂的呼吸里感覺到一種天生的威壓,讓她想不由自主臣服……
說的屈點(diǎn),就像,工蟻見了蟻后的反應(yīng)。
對冰人來說,那就是……
這應(yīng)該不可能。魚綃心里很快否定那個猜測。
可就算他只是普通冰人,她也打不起來,她對冰人化的容熵可以驅(qū)使,但對別個入侵大陸的冰人不存在厭惡與惡意,究竟是因為葬雪印,還是因為朧青眠她已經(jīng)分不清了,只知道她自己一點(diǎn)點(diǎn)被消磨了對寒冰的厭惡。
“等一下,我同意你救容熵了?!庇H眼目睹對方的純粹的寒意,魚綃不再談條件,選擇直接妥協(xié)。
狹長的大裂縫緩緩閉合,劍界隱去,寒霧漸薄,“這才剛開始,以你如今實力也有兩百城勢,不對上一劍,豈不遺憾?”司柏踏云而上,與女人面對面,奇怪于她突兀的和解,手一招,掌間一陣流光如碎,劍在光芒纏綿中返回掌心。
“我能安然生活這么多年,是因為從不會和強(qiáng)于自己的人打。”魚綃很給面子的服軟,說話間,湛然殘留著一絲微冷的天空開始“融化”,如同逼真的畫卷燒去隔層,逐漸露出背后真容,而真容則還是地下石室,兩人站立的位置都絲毫未變,消失的寒霧再次涌現(xiàn)。
瞟了一眼玉床上的人,魚綃平淡開口,“大人想救便救吧?!?p> 司柏觀察著男人身上逸散的寒氣,計算成功性,若要施救,就要吸掉他身上所有的寒,這個活,說實話并沒那么簡單,有很大可能在完事他會變成冰人,劍界內(nèi)被壓制的寒再次躁動,“看你似乎也不懼冰寒,如果你能自己解決,本官可以不動手?!?p> 他權(quán)衡再三,最終選擇如此。
魚綃不解看了他一眼,點(diǎn)頭,“也好?!比蒽氐暮鲎运砩?,她自然可以收回,但有些話要講明白,“只是,容熵之命關(guān)乎我破三棄,希望大人再不要插手?!?p> 司柏擺了擺手,表示沒有興趣。
魚綃放下心,很滿意他的“無情”,遂一揮云袖,滿室寒霧翻涌,如霧龍游繞,玉床之上,僵硬如尸的男人一陣痙攣顫動,大量寒氣從身上冒出,冰霧混沌中,隱隱夾雜低悠的鳥鳴,似在掙扎,似如放松,寒咒已在他體內(nèi)蘊(yùn)養(yǎng)多日,開始生根,這一拔出就是一番大功夫,集中意識下,魚綃額頭都冒了汗。
將近三刻鐘后,容熵身上才開始出現(xiàn)變化,身上如鱗冰霜消褪,一頭雪發(fā)漸漸回黑……
司柏放開意識,探察城北方向變化,眼見正肆虐的火山突兀收斂、聲勢減小下去,熔紅的巖漿逐漸平息,心里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天很晚了,本官就先走了,你的機(jī)遇倒適合海底深處的波云,可惜,宿命纏在了云根,這幾日好自為之吧?!闭f完,他不再留,身體漸漸轉(zhuǎn)淡,消失在石室中。
“不棄命,安敢入海穹……”
“容熵,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圈,我們總算可以了結(jié)了……”魚綃低眉淺語,聲音清清淡淡,卻如來自深寒九幽,輕藐低然,再無對男人的一絲情意。
……
白祀并不知火山已息,用過晚飯后,她就沐浴就寢了,今天真是太累了,一沾到軟軟的床,就很快步入了夢鄉(xiāng)……
翌日晨起,她被小腹陣陣抽痛喚醒,小日子不期而臨,比固定日子早了五天,身上一如既往覆著厚厚的雪,這么被凍了一夜又一夜,還能正常來才奇怪。
她將少許火文熱力聚于小腹,驅(qū)了寒意,這才稍微舒服些。
閑來無事,今天她決定不出門了,洗浴梳妝,簪了最舒適的攬云髻,換了一件白蘇水紗裙,凈手熏香做完早祭,就又躺回床上,將昨日買的零嘴一包包堆在床頭,翻出那本尤為感興趣的祭火之劍舞,借著聊勝于無的燭光,眼睛貼在書頁上,決定細(xì)細(xì)研究上一天。
可躺下沒多久,大約辰時,門外響起敲門聲,她和伙計打過招呼,叫他別來打擾,可那又是誰?不對,她差點(diǎn)忘了,今日是吹燭之日,這是找過來了?
“誰?”將蜜餞咽下,擦擦額頭滋出的細(xì)汗,整理著裙皺,來到門前詢問。
“是我,白祀姐姐,李子璇。”一個活潑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來找你玩了~”
李子璇?這名字,這純凈嬌憨的聲音……,是昨天引路那個?還以為不會再見了,沒想到這第二面來的如此猝不及防,而且把來玩說得如此自然,仿佛相識許久一般。
唉,這自來熟的技能,她身為商人表示自愧不如。
“白祀姐姐?”
白祀回神,無聲沉默一會兒,才將門打開,昏朦的視線里,一個嬌俏身影宛如一朵攀枝木棉,安靜地綻放在那,她一襲紅綢,白衿腰束,纖纖其薇,眉目英落,一雙美眸眼角微挑,自帶一種貴氣與驕傲,卻又透出一種讓人莞爾的寧靜,仿佛一把超脫塵世的青劍,斂芒于那里,對月訴說,靜靜聆聽。
女孩眼里含著微笑,彎成淺淺月牙,看起來十分純凈喜人。
相比昨晚,在她身上似多了一層微弱的光,在黑暗視野里,如清星點(diǎn)綴,泛著朦朧與虛緲,讓她不禁想戳一戳她是不是真實存在。
其實瞎了以后,她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了,昨日有,前幾日也有,他們都很特別,這個女孩也應(yīng)該是,不同的是,今日她直覺更敏銳了些,視線雖仍模糊不清,但她莫名能感應(yīng)到一個人存在的氣場了。
“吱呀~”聽到開門響,李子璇立轉(zhuǎn)過身,當(dāng)對上視線,她英眉一揚(yáng),眼里的笑意霎時融成一汪水,頰邊淺痣仿如活了過來,令她小臉煥出別樣的明媚,“白祀姐姐,嘿嘿~”
似是知道自己冒昧來擾,甜甜扭捏喚了一聲后,她就嘿嘿傻笑起來。
“李姑娘~”白祀輕輕點(diǎn)頭回了一句問候,臉上并未表現(xiàn)出熱情或給予一些姐姐般的溫柔,畢竟,真的只是萍水相逢,縱然是個活潑開朗的孩子,她也一時半會兒心熱不起來。
“白祀姐姐,喚我子璇就好啦~”女孩細(xì)彎的眼睛笑出星星,試著拉近距離。
白祀:“……”你不也喚我名字呢。
“進(jìn)?!卑嘴霙]應(yīng)她的親昵,讓了半身,將她請進(jìn)來,拉開椅子,倒了杯茶,“坐,這茶是這里特有的燈珠花茶,花瓣去除,只掐花蕊,這蕊兒獨(dú)特,被滾熱的水一激,能讓花香更怡人,讓茶湯里浸入甘甜,又挑起一絲微苦,喝起來會別有一番滋味,不知你喜不喜歡?!?p> “謝謝姐姐?!崩钭予似鸩璞破鸩枭w刮了兩下,薄淡的熱氣夾著花香溢出,裊裊升起,飄在空中游散開來。
女孩優(yōu)雅抿上一口,閉目品味,先是淡淡甘甜融化,而后,一絲苦味漸起,纏繞上舌尖,當(dāng)茶液滾入喉嚨,又頓時化為一股涼爽,讓人精神一清,最后,淡苦盡去,唇齒間復(fù)又回升最初的甘甜芬芳,令人回味悠長,滋味太美!
“李姑娘過來是……”
“剛才遇見伙計,說你在屋里閑得發(fā)慌,所提就來敲門打擾?!边@伙計可真會胡扯,肆意出賣客人消息,一會兒看她怎么索要賠償。
又陶醉地小小品啜一口,女孩放下茶杯,“姐姐若是清閑,小妹想去東城褚心園逛一逛,那園里置著一架巨大的鼓,聽說敲響它便能引下天雷,小妹想去見見新奇。”
那鼓名為抱天鼓,身在龐阿城多年,她自然耳聞過,據(jù)說那鼓有幾十米巨大,非常震撼視覺,但弄那么大,也根本就像個擺設(shè),誰還認(rèn)真去敲。
可是褚心園,那里蠻遠(yuǎn)的。
“李姑娘,我月信到了,這幾日都不方便出去,怕粘著水氣,惹了濕涼。”看著小犬一般眼巴巴瞅著自己的姑娘,白祀也不好表現(xiàn)太冷,委婉說出拒絕的理由。
“那,好吧。”女孩咬了咬唇,像極了主人不帶遛彎的小犬,眼里濕潤盈盈,像一彎泓月漾起憐人地秋漪,若白祀能看到,定會心軟,“那姐姐保重身體,注意休息,子璇就不多打擾了?!?p> “嗯?!睕]搞清楚這姑娘是什么人,和為什么對她抱有異常親密的原因時,她希望她別再往這跑了。
將她送到門前,那句客套的再敘她是說不出口的,怕她真來再敘,“對了,外面的火山還在不在噴發(fā)。”
“火山呀,昨晚已經(jīng)停了?!?p> “停了?嗯,也對,不可能噴發(fā)一次性一夜。”她想了想,倒沒覺得有多吃驚。
“所以啊,今天子璇才想找你玩,除了北面,今天是個格外好的天氣。”
“是嘛…”白祀清淡回了句,天氣多好對她來說也無甚區(qū)別了,“我有件事很好奇,于我來說,這是我與你的第二面,但姑娘認(rèn)識我多久了?又不知我哪里吸引了你?不會真的因為美貌吧?還是姑娘和我是同行,那我倒有一些讓人贊嘆的本事?!?p> “那倒不是,只是與姐姐一見如故,姐姐之名,子璇仰慕已久,見到了自然想親近?!迸狭藫隙?,嫩頰微紅,有些羞澀的答道。
白祀“……”
聽著女孩清甜的聲音,看不到女孩孺慕的眼神,白祀有些冒雞皮疙瘩,一時聽不出她的感情是真是假,但從聲音分辨,表情此刻該是極可人的。
她微扯了扯嘴角,“那我就當(dāng)作是榮幸接受了,過幾天再來玩吧?!闭f完她想捂嘴,一不小心,她還是讓這客套話溜出口了。
“好~”女孩果然高興應(yīng)下,彎起了眉眼,“白祀姐姐再見~”
不等白祀再說什么,女孩如開翼的蝴蝶,輕盈歡快地飄走了。
接下來,她扶著樓梯,去到柜臺,面對掌柜與伙計,冷淡而有理有據(jù)的給自己減了十天房費(fèi),吃了一頓遲到的免費(fèi)早餐,感覺有些吃虧,但聊勝于無吧,放過坑他們到底,是因為大堂里聊起了一個讓她在意的消息——一個月后,城民將回遷。
具體政令還沒下來,但如果這個消息屬實的話,那很可能與火山聯(lián)系的容熵被治好了,所以司大人開始擬政令,而消息從城督府傳了出來,雖說是一個月后,看似時間還早,但要處理的事情一個月也許根本不夠。
她希望這是真的,昨天容熵能有意識的與她傳遞消息,想必應(yīng)該是在好轉(zhuǎn)中。
“不然,再去司府一趟?”可有需求的好像不是她,這么一想,深埋的懶筋就一根根繃出來,渾身頓時沒了力氣。
唔嗯……,放棄。
決定后,白祀干脆回房間,繼續(xù)懶散~
舌尖吮著蜜餞,手里劍冊一遍遍翻,隨著指尖舞蹈,帶著跳躍的火紅印入腦海,體內(nèi)火文熱力如蛇流竄,興奮在血液筋骨里回轉(zhuǎn),然而,眼睛還是漸生酸疲,店外不止的喧囂聲,還是讓她不覺睡了過去。
這一日,最終沒人來找她吹蠟燭,那個人也還沒來告知她,火山已經(jīng)停止噴發(fā)。
入夜。
星若燦渺,遙遙寧兮。
巍巍龐阿披星夜之幕,漸漸入眠,清冷夜靜中,星色悄悄為冷硬的城石鍍上一層溫柔。
幽風(fēng)低語,萬籟俱寂。
四方城墻上,被遺忘的蠟仍在靜靜燃燒,燭影慢搖,紅印飄香,光凝不墜,不卻風(fēng)傷。
守衛(wèi)的士兵們持槍筆直佇立城頭,如一尊尊漆黑的雕像,屹立不倒,忠誠守衛(wèi)在微寒的瞑色里,直目眺望。
驀地,寂寂寒夜里,他們忽覺身體籠上了一層暖意,就像是在鎧甲外披上了一件棉衣,讓他們臉上俱都一愣,顯出疑惑,過了一會兒,待暖意越來越明顯,他們不由低頭看向身上,這動作在四方城墻上幾乎不約而同,當(dāng)抬起頭,發(fā)覺一旁的兄弟也和自己一個動作時,不禁開口,“你…是不是身上也……”
“你也是???”
“嗯,怪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上突然感覺暖和起來了,現(xiàn)在應(yīng)該光膀子都覺不出冷?!?p> “可能是…天兒突然暖了?”
“大約是?奇怪……”
這樣類似的對話在四方城頭接連出現(xiàn),但他們一雙凡眼卻看不到,亦感受不到…城垛上的蠟燭正在發(fā)生什么變化,那橘燭不知吸收了哪里來的溫度,漸漸…層層……由內(nèi)而外,在被染成鮮紅,宛如寒風(fēng)浸過楓葉,夕陽一抹最后余暉。
此時,正值子時過半,新的一日到來。
隨著時間流淌,三十六燭之火似越來越熱,越來越紅,愈發(fā)神秘而灼目,如同水汽露珠上行,一點(diǎn)點(diǎn)滑向火苗尖端,最后,滿溢而出,乘著底部莫大的熱力,化作一條條紅線沖出,飛向城中心。
宛如彗星橫掃的極勢,一道道劃過星光耿耿的夜空。
燭光并不是同時而起,也向沒有規(guī)律,先是東邊一道,再是北邊一道,然后南邊一道,接著又是南邊一道……
這些紅線也沒有力量,氣息近無,然而如此異象,還是驚醒了不少修煉中的劍士,睜開了夜里的雙眼,精光刺夜,眺向遠(yuǎn)空,“這是什么!?”
“難道……火種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