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仿佛只是一眨眼,仿佛抬頭一刻已輾轉(zhuǎn)萬年,前一刻還是穿梭天空的紅線,下一瞬間,紅線卻已跨越時空邊緣,飛越無盡時間,快而慢……慢而快……第二眼已經(jīng)變成一具遙遠(yuǎn)無限的巨影,風(fēng)在呼涌卻無聲,滾滾狂云聚攏,湮沒巨城卻無影,云在不斷的動,排列出層層的鱗狀,像一條巨大的神龍隱現(xiàn),無限的巨軀穿梭世界各處,不知其首,不知其尾。
“龍……龍?。俊庇腥说纱笱郏挥深澏吨?,屈膝而下。
一聲低吟幽響,震徹三界昊天。
濃云驟然被聲音撕裂,悠遠(yuǎn)的氣息糾纏白色混沌,天空打開,遠(yuǎn)古神獸從混沌出伸出虛幻的利爪,抓住滾滾云端的邊緣,露出了像是頭的猙獰部分,又轉(zhuǎn)眼一扭身隱去。
“龍,居然是龍……”所有人驚怔住了,恍若身在夢境,“……鳳息…龍生,龍眠…鳳鳴……,難道,時代當(dāng)真要轉(zhuǎn)變了嗎……”他們因為那無垠之姿臣服,仰望、敬畏、恐懼,卻不知該不該跪拜,他們都是白鳳的子民,但時代將改,火種將出,新龍降世……
這代表他們中的某個人能夠得到繼承,成為新的天子。
他們大部分人沒那野心,與其坐地上皇帝,掌天下權(quán),卻命數(shù)不變,生老病死,他們更想看破劍上星列,悟得那大道,獲得永生。
意識跨越,縱天而起,龐阿四處,星星點點的人踏上高處,仰望天穹,隨著距離一點點縮短,心中更加震撼,他們連白鳳都未見過,何況是傳說中的真龍?
這一夜,眾人無眠,皆陷入興奮與謀劃中,無人察覺敬畏的遠(yuǎn)古神明來自幾盞小小燭光,漸漸迎來東方吐曙,一個熟悉而陌生的破曉……
漫長一夜過去,磅礴的鱗云依舊在,無邊云?;\罩在龐阿上空,只是隨著天亮,有些微的虛無,天光當(dāng)濃厚的云不存在一般,萬千光線如雨,束束穿過,將巨龍之軀變成了透明,仿佛它只能存在于黑夜,卻也變得更加縹緲神圣。
清晨醒來的百姓感受不到遠(yuǎn)古神明的存在,也不知大淵將變,生活一如往常,一晚的時間,有兩則猜測傳遍龐阿——龍為守護(hù)火種而現(xiàn)世,龍為吞食火種而現(xiàn)世。
大多數(shù)人是相信第一個的,第二個沒有根據(jù)性,從最本質(zhì)來說,火種最大作用就是延續(xù)文明,白鳳就是例子,這也代表著龍不會干預(yù)誰繼承火種,它只是為了守護(hù),而且,正因為是龍,正因為那句代表氣運循環(huán)的大預(yù)言,所有人都有了機(jī)會。
這是無人想放棄的天大機(jī)遇,哪怕面對九命之一的城主棽,面對大淵皇室的殺意,都要一試。
氣運無常,天命可摧。
若有幸能窺探到蒼天之語,他們就有可能成為新的天。
劍士努力活著,不就是為了超脫。
不瘋魔,不成活。
……
司府,葉拂苑。
清晨剛起,朝露未盡,白靄裊裊,三公主亦如其他人,托腮望著天上神龍過了一晚,寧靜的氣場流淌在她身上,仿佛與夜色相溶一體,美麗又安寧,那雙彎著的眸火光熒熒,蓬勃的皇家氣運環(huán)繞,沒讓她生出一絲疲憊,精神飽滿如昔。
星光與黎明悄然輾轉(zhuǎn),映上她淡淡英氣的臉,注視著她時而輕笑,時而皺眉,時而撇嘴,時而……身前的石桌,不知何時被擺上了一桌精致早膳,又不知何時漸隨天而涼,她恍若未覺,未動一分。
高挑侍女以眼神示意下面人,再回廚準(zhǔn)備一份。
“南露,你說這條龍玩了一夜,它不累嗎?”正當(dāng)侍女吩咐下去的時候,公主粉唇輕啟,說出早上的第一句話,清脆的聲音打破了空氣安靜,呦呦悅耳傳開,像林澗睡醒的百靈。
“殿下都不累,何況天上龍?”南露笑了笑,低眸回道,清雅的話音中帶著俏趣,配著她清霜似病的面頰,若婉轉(zhuǎn)流水撞在冷石上,激起的一卷冰涼的浪花。
“哼?!惫骱吡寺暎赐潞我?,“那你覺得這條龍囂張否?”
“婢子不敢妄言?!?p> “不就是條破龍,那你說……”三公主垂頭,纖指繞上斗篷上的一根細(xì)繩玩起來,低啞了聲音,再問,“這條龍囂不囂張?”
南露:“……”這不一個意思嗎?
“你陪我看了一夜,就沒發(fā)覺,這條龍真的很囂張嗎?”三公主停下手,瞥眸看向她,嘴里的話一字一頓,再次提醒,同時眨了眨眼,一臉你再猜不到,本公主就拿火烘干你腦袋里水的惡狠狠表情。
南露懵了一下,瞬間福至心靈,眼驀地睜大,“公主你的意思是不是說,龍身為神明,現(xiàn)身任人觀賞一夜,失去了神秘感?。俊?p> “你總算發(fā)現(xiàn)了好姐姐,早跟你說胸給本宮一點,本宮把腦子給你一點,你還不同意。”
南露自動忽略這句話,沒等殿下得意夠,她猶豫了一下,反駁,“可如今…不是火種即將現(xiàn)世嗎?”
“你說得對,但你不覺得這天地平靜異常?”公主仰望蒼穹,眸子碎彎了迷離,她沒因這句話的深意氣急敗壞,只是喃喃細(xì)語,就事論事。
“那也不能說明什么吧?興許是收斂了?!?p> “龍本就為蒼天化形,凝無盡氣運,哪怕它再收斂,與天地合為一,但本身還是會透出一種氣勢,就像人仰望天空,總會油然生出敬畏,可本宮仔細(xì)觀察了一夜,分出意識去探,卻從沒讓我產(chǎn)生一絲敬畏感,所以……”講到這里,她緩緩抬手,揚(yáng)眸如劍,指向此刻澄凈空無的蒼空,“本宮懷疑,這白鳳……是——假——唔——”
“什……”南露一驚,慌忙就去捂這小姑奶奶的嘴,“公主,這質(zhì)疑神明的話可不能亂說,哪怕它是條龍,也真的會引來天罰的?!?p> “尤其您還是大淵皇女。”
三公主伸出小舌頭,舔了舔女侍手心,南露下意識縮手。
“嗯,你手抹蜜了啊,還挺甜的?!比餍ξ缓蠼又?,“找司柏借一把好弓來?!?p> “弓?”南露愣了一下,望了一眼天上,露出鄭重嚴(yán)肅的表情,“殿下,您可不能……”
三公主一個眼刀掃過去,女侍不甘示弱回應(yīng)。這是兩人之間的小游戲,每當(dāng)意見不同,誰堅持的久,就聽誰的。
這次是最久的一次,足足過了半個多時辰,天都大亮了,新做的早膳都做好端上來了,但幾個小丫鬟被兩人對峙弄得心里緊張,也佩服這宮侍姐姐的大膽,俱都屏息凝氣,沒敢出聲,小心撤下涼的,擺好熱的,心里已經(jīng)有端第三份的準(zhǔn)備了。
最終,是一聲肚子叫打破了兩人的“戰(zhàn)斗?!?p> 三公主勝。
最后,還是南露服軟了,這么長時間足夠她想通任何事情,心里嘆了口氣,眨著酸澀的眼,福身恭敬回應(yīng),“是,婢子這就去,早膳已備好,記得早祭,回來趁熱趕緊吃?!?p> “好,姐姐去吧,我給你留一份?!?p> 三公主有些小得意地去往貢間。
目光再望向天空,“都要成篩子了,本宮怕你?”
……
書房里。
司柏低頭處理著政務(wù)。
龐阿火種投出了神龍之影,城中正陷入討論與觀望,其中神異之緣由,他最是心知肚明。
可只觀望不行,他需要劍士的好奇與蠢動爆發(fā),需要他們的爭奪、戰(zhàn)斗與死亡,需要從繁盛走向沒落,回歸到五千年之前,那個沒有劍士存在的時代。
蒼天在無數(shù)歲月里被劍士汲取氣運,已有搖搖欲墜之象,獸鳥異常遷移,天氣微妙失衡,都不是好的預(yù)兆,所以,急需大量的氣運反哺,否則空洞不斷擴(kuò)大,吞噬天地,勢必將成為無法挽回的浩劫。
為了計劃,他五年前便設(shè)陣于龐阿,將大地草木、河流、城石融于陣中,交感于自然,成陣補(bǔ)天歸一?,F(xiàn)如今,只差拿到能攪動氣運的鱗燭了。
想到鱗燭,不知白白過得怎樣,因為那日擔(dān)心她的狀況,故留了一絲氣息在她身上,沒想到這丫頭當(dāng)日就跑到了燈珠街,行動倒是挺果斷的。
她眼睛看不見,幾十里茫然摸索,想必經(jīng)過了很大一番艱難,若是授予她縱天之法,不知會不會答應(yīng),別反而受刺激。
“大人,南露小姐找您?!闭鄲浪紤]間,門外傳來侍衛(wèi)稟報。
司柏筆一頓,“讓她進(jìn)來?!?p> 房門被推開,一身淺青女侍盈然走入,款款來到上前,一身薰雅淡香,如一枝弱梅泛香翩來,她輕躬一禮,表情溫婉,羸弱而沉靜,“司大人?!?p> “何事?”男人威淡的目光看著面前端莊神秘的女侍,心里有些同情她,不知道她背后的姑奶奶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殿下想向您借一把最好的弓。”
“弓?好弓?你們殿下何時換了愛好了?”男人身子靠上椅背,闔上眸子,從那位殿下性格中的桀驁看,他隱約猜到對方要干什么了,是被那句預(yù)言攪亂了心嗎。
“我們殿下愛好向來廣泛,大人,不,未來駙馬……”女侍俏臉一肅,恬淡眸光陡然轉(zhuǎn)嚴(yán),恭敬彎腰一禮,“您這樣不把我家殿下放在心上眼里,就別怪婢子失禮,說上幾句了?!?p> 司柏額頭抽了幾下,還心上眼里,當(dāng)時那件傳開的事雖有耍弄人的意思,也沒見你家殿下收斂,何況,讓你們住進(jìn)來就不錯了,他對外吩咐一聲,“司裂,幫露姑娘找一把最好的弓?!?p> “諾?!?p> 南露正要開口,司柏抬了抬手,“露姑娘,本官不知誰在為殿下造勢,但都是傳言,擇君天門未開,人言算何?所以,你不必急于為你家殿下定夫婿,本官聽聽也就算了,若是傳出去卻有損皇室的威嚴(yán),何況,是這個特殊時期,那個預(yù)言不用本官多說,露姑娘常伴殿側(cè),心思必是靈透的?!?p> 他背靠不知峰,掌管天門鑰匙,是擇君者之一,但不知峰并不單擇大淵之君,不知峰代表的是蒼天,超然于皇室,皇室能不能繼續(xù)有君,就看其還有多少氣運了,但拋開不知峰,他的確是支持三公主的。
“大人,您有資格質(zhì)疑婢子不成熟,但……”南露凝目注視著他,“您小瞧殿下了,皇家身負(fù)天命之前,都是凡人,但殿下從小便被大氣運加身,這您能否定嗎?”
“無法否定,但姑娘仍要勸你家殿下收斂,陛下的子嗣可不少,都在瞧著她,去拿弓吧~”
“婢子謹(jǐn)記。”女侍沒再說什么,躬身應(yīng)訓(xùn),“婢子告退?!?p> “嗯?!?p> “對了。”走到門口,她又停了下來,轉(zhuǎn)身,“雖然您說的都有理,但在這之前,還是不要胡亂招惹女子為好,府里那條大裂縫的故事,全城可是傳遍了?!?p> “彼此彼此,都是放松,本君與青梅嬉鬧之趣,外人又懂什么?”
“青梅嗎……”南露低眸,里面千思萬轉(zhuǎn),良久,福了一個身,“婢子告退?!?p> 望了一眼窗外澄亮的天色,男人不再多呆,叫人安排了馬車,去往同軒客棧,因為意識跨越無法拿東西,所以只能親身前往。
剛上路沒多久,他就感應(yīng)到府處有狂烈的風(fēng)卷起,一道接一道金光穿出,追風(fēng)逐電般飛向西南遠(yuǎn)空,澄藍(lán)的天穹被光扭曲,旋轉(zhuǎn)的銳利將天一片片割裂,掏成一個巨大的空洞,九支箭首尾相連,連作一條漆黑猙獰的毒龍,卷著天空痛苦的顫栗,張開惡吻咬向神龍……
全城人心神驚顫,俱抬起頭·,無數(shù)野獸趴伏在地,飛鳥成片墜落,瑟瑟發(fā)抖,人群所有看見的,看不見的,都感受到了那恐怖氣息的降臨。
恍如惡魔蘇醒,凝視而來,直讓人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