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不知走了多久,白祀感覺一直轉(zhuǎn)悠在八十一枚火文范圍里,終于漸深入到盡頭,虛暗無垠的黑幕中央,一縷奇異的火苗飄浮著,它沒有顏色,透似清水,凈若琉璃,神秘而威嚴(yán),虛幻而充滿力量,那火焰的中心,似也在燃燒著一個紋路,但是很模糊,像搖曳的水紋,她心中升起一抹激動與渴望,想要再靠近一點,但忽然,它開始變紅,就像有血溶在了里面,轉(zhuǎn)瞬彌漫開來,掩蓋了一切……
白祀猛地前跑兩步,伸出手。
“若你看到了屬于你的生命力,……那就抓住它……”
白祀依言抓住了面前的火苗,卻不是她想要的那朵火苗。
溫柔親密的暖意擴(kuò)散向全身,身體恍惚在變輕,又像在加重,像化作了風(fēng),又似化作了塵,感覺搖擺中,她仿佛見到一束火苗從天空滴落·,落在一片沙漠上,轟地點燃,蔓延,綻出朵朵花瓣,剎那間燎成一片嬌艷的花海,荒蕪被生命的熱烈渲染,蓬勃的火焰之花在笑,鋪陳的妖嬈包裹了身體,鼻尖飄來沁人芬芳……
“現(xiàn)在,可以醒過來了~”
白祀躺在火焰花海里,眨了眨眼睛,下一秒,視野中的一切消失,熟悉的黑暗斥入瞳孔,她回到了現(xiàn)實。
“怎么了?一副悵然若失樣,臉都扭成菊花了?!?p> “似乎,是成功了?!睕]在意他的調(diào)侃,白祀嘆了口氣,“我該怎么做?”她的精神還在恍惚,方才看到的景象太美了,她已經(jīng)多久沒見過鮮艷絢麗的色彩了,她很不舍,消失的那一瞬間,她真想一輩子躺在里面。
少女微垂的眸里剪水漣漣,漪動的萬般不舍與失落,讓司柏恍然明白了她此刻的心情。
“成功了,那你天賦真是非常好,一般情況下,一天時間根本不可能做到。”司柏伸出手捏住女孩的鼻子,“白姑娘當(dāng)真優(yōu)秀。”
“優(yōu)秀就優(yōu)秀,你捏我鼻子干什么?”白祀被窒息醒過神,拍掉他爪子,“不對,你什么時候靠我這么近的?”
“咳嗯,天已經(jīng)很晚了,明日再繼續(xù),本君還有政務(wù)要處理,就不再多留。”
“很晚?”她下意識望了望窗外,又轉(zhuǎn)回頭,“現(xiàn)在什么時辰?”
“亥時?!?p> “什……,亥時?”竟過了這么久?
“不必驚訝,正常情況,是要幾天才能醒過來的,所以本君說你很優(yōu)秀,明日同樣時辰,教你如何凝氣,幫你準(zhǔn)備了份夜餐,可能有些涼,湊合用吧,告辭?!彼景卣f完,身體開始一點點變淡,“最后,若不想你的兩條竹竿折掉,馬步一定要記得扎,第一次堅持一刻鐘便好,趁著這通明的燭光,練完再吃飯?!?p> 然后,他回到了…斜對面房間。這一天里他可一直沒閑著,趁司裂來這邊驅(qū)逐,差其把他的真身運(yùn)了過來。
“竹竿?…………你才竹竿!”
白祀臭罵一句,房間里卻沒了聲音,凳子上也沒有了流著熒光的高大輪廓,不會就這么走了吧,怎么走的?“司大人?司大人?”
切,貴人趕路可真方便,難怪那天答應(yīng)那么痛快。
她扶著桌子小心站起,來回活動手腳,竟意外的沒有麻,“看來我這雙竹…呸,腿還是挺不錯的?!?p> 俯身聞了聞桌上飯菜香,有蓮藕蒸肉夾,蝦仁蒸蛋,蒜蓉粉絲蒸扇貝,她咽了咽口水,肚子反應(yīng)敏銳,立即咕嚕叫起來,客棧里好像沒這樣精致的菜肴。
而且怎么都是蒸食?
這時,她忽然想起,他似乎說過于自己是相熟的,這相熟程度竟連自己兒時口味都知曉,莫非他指的相熟是遙遠(yuǎn)的兒時?可他究竟是誰?她怎么就忘了?
一勺蒸蛋入口,滑嫩膩香,入口而化,帶著思緒回到童年,化作清風(fēng)掃過一幅幅畫面,清晰的,模糊的,繚亂的,碎片的……來往白家的人很多,孩童寥寥,她皺起眉,頭如裂絲般泛起疼…
小時候有人覬覦白家的秘密,她有過一段被綁架的經(jīng)歷,那時的她剛當(dāng)上繼承人沒半年,那種被黑暗包籠,仿佛被世間遺棄的恐懼讓她第一次失去了冷靜,第一次她發(fā)覺了自己的脆弱,亦變得歇斯底里。
這份歇斯底里刺激了體內(nèi)的火文,接受了她的掌控,將碰觸的綁匪燒成了灰燼,也厭惡上了被人碰觸……
在灰燼旁一陣難忍的狂吐,似連七情六欲也吐了出去,掛著一副空寂的表情,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回到正因找尋她紛亂的家,那時,她印象最深的就是一碗椰奶蒸蛋,和一直銘記的話,“這是我的拿手菜椰奶蒸蛋,金黃的蛋里嵌了許多果子,害怕了,緊張了,恐懼了,就嚼一個,沒有什么事過不去,也沒什么事不能面對?!?p> 她吃了,也哭了出來。
在這幕搖擺的記憶里,她隱約找到一段他的介紹,他姓司,頭發(fā)很白。
司姓,司姓……
“司…………柏……”/“本君怎么囑咐你的……嗯?”
“媽呀!”腦中突然傳來聲音,嚇得白祀一個激靈,兔子般驚起來,張牙舞爪的身子一個不穩(wěn)后仰而去,一股柔力及時托了一下,又瞬間放開,“咣當(dāng)”一聲磕碰在地上。
“我的背…我的頭…”白祀吸著涼氣,氣得、疼得牙根都快咬斷了,磨牙咬著嘴里的名字,“司柏!”
司柏一怔,她知道了我的名字?
“你在,你在是不是?司大人?”
司柏不答。
“你應(yīng)一定在,小女子定不是餓的出現(xiàn)了幻聽。”
“倒是恢復(fù)了幾分當(dāng)年的精神氣兒?!彼景氐托σ宦?,脫下外襟躺上床榻,揮袖一掃,屋內(nèi)燭光熄隱,陷入黑暗。
杳杳深夜,天空鐵紅,唯明月獨清,眾士異動。
天上的異常起初只有寥寥幾人察覺,但經(jīng)過一天的發(fā)酵,已經(jīng)變得眾所周知,面對天空時,出現(xiàn)的那種微妙的情緒躁動,讓他們一時難以作出判斷。
戰(zhàn)斗少了起來,不約而同進(jìn)入等待,等待這異象根源的出現(xiàn)。
房間里,白祀扎起不規(guī)范的馬步,沒一會雙腿就打起抖,她咬牙死死堅持,香汗不止,奇跡般堅持了兩刻鐘左右,最后,她連飯都懶的再吃,也忘記了沐浴洗漱,直接踉蹌著發(fā)軟的腿趴回床上……
翌日。
天外起了風(fēng),如笛音穿街巷而過,卷起淡淡晨霧,嗚嗚幽幽,和著門口胡杏樹葉的擺動,嘩啦嘩啦,夾著無人的冷清而去,留下河面水紋淺韻,青石片片濕痕。
同軒客棧燭火幾盞燒著,光線稍顯陰暗,還算嚴(yán)實溫暖,三兩桌客人邊吃邊笑,那早起的臉都說不上多精神,一臉憊懶,大概是這風(fēng)聲來回過耳,聽著聽著,就都起了睡回籠覺的心思。
“司大人,你是不是住在這客棧了?”客棧堂間,白祀一邊小口吃著燒餅,一邊直勾勾盯著對面的男人,眼神清寒,淡漠如厭,在她美貌加持下,散發(fā)出一種別樣的壓力,一般人見了,怕是會自卑低下頭,目光閃躲,但司柏只淡淡笑著,偶爾啜口茶,不為所動。
這樣的冷戰(zhàn)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不短,白祀堅決想要一個解釋,不然誰知道他會不會再偷窺,那她還怎么沐浴換衣?到現(xiàn)在她的后腦殼都在痛。
“抓緊吃,今日要學(xué)的可沒那么簡單?!蹦腥苏Z氣里帶上冷嚴(yán),臉上卻是笑吟吟的逗弄,手指把玩著腕間黑甲片,渾身透著漫不經(jīng)心,反正這丫頭看不到,而他,開始喜歡上了這個游戲。
但他不知道,對方的直覺比他想象的要敏銳。
“對了,你要的東西本君已經(jīng)幫你打聽到了?!?p> 白祀神色立即一怔,訝然,驚喜,“這么快?你說……真的?”
“對本君來說,這不過是小事?!彼澈笥胁恢?,萬年梧桐木算什么,雖說交換的代價有點大,“對了,別忘了,你只說讓本君打聽,想要的話,你要想好拿什么交換?!闭姘捉o她,唔嗯,以她的性子可能真敢接。
暫且先瞧瞧她能拿什么出來吧。
“好,我會好好想想的?!卑嘴雺阂种鴥?nèi)心喜悅與激動,淡然點頭,她的身價太少了,這人這么喜歡蠟燭,就再做一支極珍貴的好了。
“吃完了嗎?吃完就準(zhǔn)備?!?p> “哦,好?!卑嘴胂乱庾R道,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自己忘了什么,司柏……你這混蛋……!
現(xiàn)在再問的話,似乎沒了那種氣氛,但她又不甘心,可問了,人家剛替自己辦好事情,是不是有點不近人情?
她把燒餅當(dāng)作對面人,一口口用力咬完,抹了抹唇邊渣子,還是有點不解氣,“走吧大人?!?p> ……
“所謂縱天,并不是人真能馳飛于天,而是利用氣運(yùn)造了一個階梯,一步步登天而上,所以這階梯必不可少,更要時刻穩(wěn)當(dāng),昨天我們講了感氣,你的成績異常突出,下一步凝氣,就是把你的氣運(yùn)聚集到某一處?!?p> “氣運(yùn)貫于體內(nèi),若百河奔流不息,溫?zé)嵘F(xiàn)在你要呼喚掌控的氣運(yùn),意識不必再沉浸其中……”司柏慢悠悠講著,深眸注視著對面端姿凝目,細(xì)心聽教的女子,話中感情漸漸濃,不知去往了哪,“只需簡單呼喚,就如,招呼在外瘋跑的孩童,你作為母親,它若聽到了,必然會響應(yīng)你,不過,也不能說得太過絕對,靈不靈,就看你這當(dāng)母親做的怎么樣了?!?p> 當(dāng)最后一字落,白祀臉上閃過一抹怪異,唇角抽了一下。
這算是所謂的通俗易懂嗎?可她怎么就從里面聽出了某種調(diào)戲的味道?
“現(xiàn)在,試試吧。”司柏將床下的刀尖火拿過來,“先試著把氣聚集到手上,招呼一聲傻兒子,看它答不答應(yīng)?!?p> 白祀:“……”
一時噎氣,她還是乖乖照做了,也沒來得及喊兒子,只是心念剛一動,游散于身體各處的氣運(yùn)迅速朝右手聚來,涌起陣陣暖流流淌,像在呆在了火爐邊,全身都暖了起來,只是,這舒服的感覺沒持續(xù)幾秒,四肢、小腹、后背陡然傳來涼意,體溫迅速下降,肌膚像貼在了冰塊上,而她的兩條腿猶如突然被塞了無數(shù)鉛塊,霎時變得無比沉重。
她像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體。
雙腿顫了幾顫,終沒穩(wěn)住,撲通跌坐在地上。
司柏同時驚詫挑眉,不是因為白祀的反應(yīng),而是因為他的體內(nèi)忽升起涼意,死寂的寒氣莫名蠢動起來,而蠢動之中,寒氣猝然開始減少,分量很少,不過是冰洋中的一粒雪,但它,確實消失了。
“……現(xiàn)在,散開氣運(yùn)?!?p> 她立即照做,匯聚的暖意迅速散成一片,緩緩回流身體僵硬處,她松了口氣,總算活了過來,剛才的感覺太可怕了,身上森森陰冷感然未退去,讓她心有余悸,這縱天之法沒想到這么嚇人。
白祀停止了氣運(yùn)驅(qū)動,司柏看到身上蠢動的寒氣亦倏然而止,再度恢復(fù)死寂,并且減少的寒氣并未再被補(bǔ)充,不知去了哪里……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思考著這個問題,司柏打開酒壇子,濃烈的酒香四溢而出,如一粒粒冰凍的糖芽,在悠久的陽光下驟然燃燒,冰氣火熱相互碰撞、劇烈揮發(fā),剎那成滿室洌香,聞之欲醉。
倒了一碗遞到女孩面前。
坐在地上不動,白祀捧起碗,醇厚的酒液緩緩入口,霎時間,一團(tuán)團(tuán)烈火滾過咽喉,熊熊燒著流進(jìn)胃中,久久不熄,猶如胃中燃了一座火爐,全身一時暖融融的,刀尖火之名名副其實。
她只抿了幾下就不敢喝了,實在太烈了,只是幾口,她身上已經(jīng)變暖烘烘的,寒氣盡去。
“現(xiàn)在你體會過冰冷與沉重的痛苦了,我要你永遠(yuǎn)記住那種感覺,方才,有一句話忘了與你講,施展縱天之法時,最忌諱將氣運(yùn)完全喚出,至少要一之三分,留一分在體內(nèi),保持體溫,亦為了最大程度減重,否則就會是你剛才的樣子,只消一會兒就會被濁氣吞沒,誕生一個腦子被凍僵的傻妞兒?!?p> 白祀:“……”她真想將懷里的酒都給他灌下去,燒焦他的嗓子!
“那要怎么做?”
“孩子不聽話,自然需要安撫,管教,培養(yǎng)默契,不讓跟著時,要讓它懂你意思,這需要一個長期的熟悉過程,來培養(yǎng)一個你最認(rèn)為輕松舒適的度,如今暫且將你的意識流過全身,小心翼翼呼喚便好。”
白祀依言照做。
心念一動,意識一瞬流轉(zhuǎn)身體各處,憑著與氣運(yùn)建立起的聯(lián)系,輕飄飄地呼喚、聚集向右手,同時,男人體內(nèi)寒氣又開始躁動,抽絲般微妙減少。
“這……成功了?”淡淡的白氣從女孩手心涌出,白祀看不見,卻能清晰感受到,雙腿也明顯增加在發(fā)沉、發(fā)冷,很難受,讓人很不適應(yīng)。
“當(dāng)然沒有,現(xiàn)在隨我的話感受——蒼穹遼遠(yuǎn),星辰俯瞰,日月輪轉(zhuǎn),晝晷蒼翠,夜靜離闔,無垠浩浩,歲月眨眼,悠悠無盡,此乃蒼天,萬物之聲回耳,唯天曲伏漫長,呼吸一長承一緩,一舒一悠不要亂,天無情,天便穩(wěn),一呼吸,一輪回?!?p> “氣運(yùn)源于天,現(xiàn)在,感悟氣運(yùn)每一刻的律轉(zhuǎn)曲動,讓你的呼吸隨著它的呼吸,讓它帶你成為蒼穹的一份,真正融入彼此,唯有如此,氣運(yùn)之云才能托起你?!?p> “是…是嗎?”白祀感覺整個腦子都在打懵,好…好玄妙,我是在聽天書?嗯,好像的確是在講天之道,難道以前兄長妹妹也是聽這個成功登天的?他們原來竟有如此悟性?。?p> 令人驚嘆。
“感悟到什么嗎?說說你最直觀的感受?!?p> “博大,偉大,無限,永恒…和我的渺小…”
“覺得自己渺小,那就跟隨云的呼吸讓自己變得偉大,在人身上,有一種特質(zhì)與天一樣,那便是意識,意識可以跨越很遠(yuǎn),這便是一種無限,既然有野心接觸天空,就不要覺得渺小,若體會不到,就想象意識踏在云端,想象自己躺在云上,想象,沉浸其中去自由地想象……”
“想象……”這么一說,她感覺容易多了。
“今日就先到這,本君還有要務(wù)處理?!彼麆偛沤拥剿玖褌饕簦A報說城西有一段城墻今早忽然毫無預(yù)兆坍塌,不知何人所為。
“你要走了?”
“怎么?不舍得?”聽了這話,司柏挑眉,唇角勾起笑,悠然站起身,三千青絲背后垂淌,如一只優(yōu)雅懶散的貓,云淡風(fēng)輕般走來,幽眸凝視著女孩,里面風(fēng)情映曳不停~
陣陣溫?zé)岬暮粑翟谀樕?,被熟悉的氣息包裹,白祀心口不可抑止地劇跳,心慌,害羞,失措?p> 男人微低下頭,在他鼻尖將要碰上她鼻尖時,少女閃電抬手,捂住他放大的臉,不讓自己卷入某個旖旎漩渦,“大人莫非是屬蚊子的,貼了耳朵才能讓人覺得你在吵?”這人要干什么?難道要親自己不成?情緒多次波動,凝起的云瞬間消散。
“學(xué)噎人倒是快~”司柏拉下她的小手,揉了揉她額發(fā),細(xì)膩微涼傳入手心,“但其它方面也得努力,告辭。”
嗅著指尖淡淡余香,司柏滿意離去。
白祀用手冰了冰發(fā)燙的臉頰,嘴里嘎吱磨牙,這人也太孟浪了些,什么關(guān)系也不是,他怎么能突然那么親密?
若再有一次,她一定要反應(yīng)激烈點。
嗯,激烈點。
這樣決定著,那畫面卻又不受控制地冒出來……
“真是瘋了瘋了?!彼昧λ︻^,拋掉這些亂七八糟的雜念,將氣運(yùn)之云再喚出,與此同時,馳騁云上的司柏毫無意外,也再次感覺到體內(nèi)寒氣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