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龐阿城在加重異常。
遙遙望著幾里外的降雪之地,讓所有劍士達成了這個共同認知。
一天一夜過去,灼烈的日光照耀下,那里像自成了一個世界,素裹銀裝,凜風(fēng)呼號,滿目的白,雪越下越大,如鵝毛飄卷,地上屋頂被堆了尺厚,綿延的河流也有了凍結(jié)跡象,且在肉眼可見的擴散,一夜之間,從最初的幾百米,擴散到了上千米,看著讓人分外不安,更有種本能的抗拒。
南疆搬天城主殛河,自恃三棄實力,大膽進入雪域一探,出來之后神情詭異,硬朗自信的臉上掛滿惶色,失魂落魄,像瘋了一樣,神神叨叨,“狗屁火種,狗屁火種,算是明白了,算是明白了……”,有人攔住一個去問,只得到一句大吼,“滾開,老子要離開這座破城!??!”
如此詭異,有人不信邪進去,出來后表情恐懼又興奮,“不要問本君,好奇便去看,介時爾等就只火種誕生的時期了?!?p> 好奇和隨眾心理,讓人一個接一個進去,然后神色恍惚而出。
不過一只雙頭巨鴻鳥而已,為什么現(xiàn)在影響力如此之大,竟形成了這種恐怖的天象,那大鳥姿態(tài)據(jù)說是魚綃所化,可魚綃就算成了冰人,也不過二棄,會有如此實力,她到底是什么人?
龐阿上空存在的異紅,也有向這里飄聚的跡象,他們在期待與不期待中,反復(fù)徘徊……
雪域百米外屋頂,司柏望著晴雪分明的天空,眸光慵懶,指尖遙遙劃過那道鮮明,心里已預(yù)感到不日將會呈現(xiàn)什么樣的一副景象,確實,計劃中補天珠將在這樣的情況下孕育,讓他很是意外,小小鱗燭的威力居然如此之大。
“大人,還是屬下去探……”
“不必,在這等著?!彼景胤畔率?,身形緩緩消失。
司裂站在原地,領(lǐng)命等待,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人再未出現(xiàn),就像,當(dāng)時進入的一剎那,人已經(jīng)被暴風(fēng)雪吞噬了個干凈……
當(dāng)日暮西垂,余暉鋪城,雪花染著殘陽,像著了火,并在往這邊吹來,司裂覺得沒必要再等了,緊了緊手中玉劍,緩緩消失……
……
司府,泰寧苑。
被司柏“拋棄”的白祀繼續(xù)探索固氣之道,一整天都未得其門,反而蹦蹦跳跳中,腳底被摧殘得都快讓她有心理陰影了,而且還沒了蜜餞子安慰,第二日她問了蘅淺,換了一處柔軟的草坪,總算舒服了許多。
低眉在旁的蘅淺見她是在修縱天之法,不禁糾結(jié)地蹙起小眉頭,張了張嘴,猶豫了半晌,輕聲開口,“白姑娘…你…”
“嗯?什么?”淺云霧繞里,少女正凝心感悟,躍跳之間,蓬松裙縵忽而撲展,烏發(fā)墜蘇飛揚,隨云霧倏散倏起,仿如瓊花剎那,忽綻忽謝,有種說不出的美。
“那個……”蘅淺咽了咽唾沫,然后一口氣帶著話吐出,“恕婢子說一句,若要固氣,還是還是…還是選在硬實一點的地面比較好。”
白祀停下來,云霧消散,“是有什么講究?”
“講究……談不上,固氣的關(guān)鍵就是記住痛苦,然后,在記住上一次的感覺,最后在調(diào)整中自然而然成功……唔嗯,都是這么磨過來的……”
居然是這么受罪的,白祀稍微有些垮臉,她腳都要腫了,“感覺明白了,又感覺沒明白,有沒有什么……竅門?”
“沒……”瞧著姑娘漸漸有些不好的臉色,蘅淺蚊子般吐出一個字。
白祀最近聽力提高不少,“那就麻煩你……”她咬了咬銀牙,“帶我去一個硬實,硬實一點點的地方。”
“請隨婢子來?!币矝]走多遠,就是將她帶回了卵石小路。
白祀:“……”這還不如在屋內(nèi)跳,而這小丫頭看這弱聲弱氣的,竟比司柏還嚴厲啊。
于是今日,她的腳毫無意外腫出了肉墊。
一瘸一拐回到房間,蘅淺端來溫水,瞧著趴在床上不動的少女,小聲喚了一句,“姑娘,泡一下腳吧,活活血,一會兒婢子給你做個按摩?!?p> “唔嗯~”白祀瞇著眼睛,翻身懶懶坐起,看著面前嬌小的輪廓,那上面如星辰閃爍的瑩光,微微一笑,“謝謝你啊~”
“姑娘,客氣了?!鞭繙\蹲下身,小心為她退去鞋襪,將兩只腫起的“大白蘿卜”緩緩放入水盆里,“溫度可好?”
“可以。不過我哪是客氣,你身上有光,應(yīng)該是超凡脫俗的貴人吧……”這也是相信她的修煉方式的原因。
“光?”蘅淺停下手,瞅了瞅身上,搖搖頭,小手繼續(xù)搓著白蘿卜,“婢子哪算什么貴人,只是……被發(fā)賣到了這里而已?!?p> “那對我來說,也是個大人物~”
溫泡好了腳,做了穴位按摩,又痛又爽中,不知不覺睡了過去,期間像有誰來過,在耳畔不遠細細碎語,像是……阿璇,有了這種意識后,她霍然睜眼起身,“阿璇?”
房間靜謐,無人回應(yīng)。
咬了咬唇,頹然躺回床上。
……
葉拂苑。
池塘邊,舒涼竹椅上,女孩酣眠正濃,呼吸如羽,南露侍立一旁,將團扇輕搖。
天色近黃昏,從那時回來后,女孩已睡許久,明潤的臉頰與精致的五官,讓她的睡顏看起來十分悅目,說不出的寧靜,高貴,但沉淀的貴氣里又透著窒息,像是華麗而筆直的劍,仰之似能摘星,俯之似能臨淵,卻都是遙不可及,讓人看不透而心畏,卻又無法忽視她的美。
這樣的她正在痛苦著,一雙英眉含蹙,半籠霧雨,倔強抿著唇,像劍受了傷,脆弱中流露殺氣,惹人憐愛,卻無人敢靠近。
春風(fēng)幽拂去,拱窗剪了西枝,橘光粼粼盈塘,攬盡赤云潑霞色,如燃燒薔薇的美眸,凝著高貴的嬌艷與神秘,注視著云瀾西去悠悠,天地一片寧靜美好,然而,于女侍心里,卻只有戚戚孤獨……
“姐姐……”一聲幽幽呢喃,似有千愁百緒訴說,破開了她復(fù)雜的思緒。
涂了暮光的竹椅上,李子璇眼皮微動,睜開來。
“殿下,您為何又?”南露手中扇頓,輕嘆一聲,知道她的意識又去了泰寧苑。
“姐姐……”三公主淺淺打了個哈欠,挑起眼角瞥向她,惺忪的美眸里光影不定,“你當(dāng)真以為,我堂堂弘安公主會無故貼一個女孩嗎,哪怕曾與白伯父十分要好?”那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驕傲。
南露一愣,隨即想了想,疑惑蹙起眉,“那是因為…不對,那不是更應(yīng)該討厭她?”
“當(dāng)然不對,更不是因為那里的事……”三公主話間漏出一聲笑意,唇角翹起,杏眸里一片柔軟與孺慕,仿如繞著光暈的蜜糖汁,“我喚她姐姐,是因為她確是與我血脈相連~”
幽幽講到此處,她嘆了口氣,“算了,若真改名叫李祀,李四,噗哧,這名字真土,哈哈哈哈哈~”說著說著,她忍不住一口噴笑,然后趕緊捂住嘴巴,卻管不住身體和聲音,痙攣似的抖起來,夾雜著吼吼奇怪的笑聲。
南露笑不出來,只是怔愣著,仿佛靈魂忽然出了竅,她實在被這信息震驚到了。
一個除了美貌,在她眼中無甚出眾,甚至因為一些事有些討厭的女子,突然在自家殿下口中成了高貴的主子,這……她實在無法輕松接受,她沒法去懷疑殿下說的話,若不是得到絕對的確認,就像她說的,一個相熟伯父的女兒,她其實根本沒必要放在眼里。
“本來一切很美好,可她……”女孩的笑聲漸漸減弱,情緒再次回落冰點,垂下眼皮,明亮的眸又遮上了幕色,“瞳淵藏雪天棄人……天棄人……”
“婢子覺得挺好,至少將來……”
“不要用那種事情摻進我們的感情?!蹦下段凑f完,李子璇打斷了她的話,清脆的聲音里夾了些微的冷。
“諾。”南露閉上嘴。
“只有找到那片仙境了,一定要找到那片仙境治好她……”
……
憂郁之中,幾日漫漫而過,轉(zhuǎn)眼到了五月初,于兩人來說,也許是漸熱天氣的影響,幾天的時間仿佛度過了幾年,三公主還在整理著關(guān)系,偶爾偷摸在白祀睡著時去看一眼,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是如此糾結(jié)的一個人,一邊是重要的親情,一邊關(guān)乎大統(tǒng)的繼承。
她想要跟姐姐親近,同時想坐那個位置。
可偏偏出現(xiàn)火種誕生之變,人心浮動。
天色在擋不住地變紅,層層疊疊,如赤鱗般聚向雪域,那片迅速擴大的雪域里,那個恐怖的天象,也讓人大概知曉了火種何時出現(xiàn),火種將于毀滅中誕生的傳說,當(dāng)真不假,可也時間還早。
因為司柏,她知曉這其中的驚天計劃,她也在配合布局。
關(guān)鍵還是火種繼承者,那個新龍,這也是來龐阿的目的之一,司柏傾向于她,她是相信的,否則不會將那樣的計劃和盤托出,一步錯就會陷入眾矢之的,只是于他的立場,侍奉的第一位終歸是蒼天,所做一切都是為了這天的平衡。
她向來走一步看三步。
烏樸子,卜算天機而棄塵,十年而四棄。
你主動來投已三年,這一步,是該逼逼你了……
……
鵝卵小路上,經(jīng)過幾日艱苦磋磨,白祀終于固氣成功,過程是不想再經(jīng)歷一次的痛苦,結(jié)果自然而然,像平常一樣提心吊膽跳起時,沒有刻意去調(diào)整,云霧自然凝聚在了腳下,她終于久違體驗到了那份柔軟。
在不敢相信之后,她又一次次嘗試,最終沒有再失敗一次,她其實還未掌握訣竅,只是固氣已經(jīng)刻入了骨子,成了一種本能。
成功之后,喜悅之后,油然而來的是空虛,她怔怔站在云里,望著腳下淵海般的黑暗,又想到了阿璇,“要不要,去看看她?”
以慶祝固氣成功這個理由?
已經(jīng)過去多天,她心里一直掛著這件事情,掛著那個丫頭,也唯有腳底疼痛或制作蠟燭時,才能短暫忘卻,但不能一直這樣,總要來個了結(jié)她才能徹底放下。
被蘅淺前領(lǐng)著,來到葉拂苑,卻被丫鬟告知外出了。
這么巧?
“那麻煩姑娘,若阿璇回來,請轉(zhuǎn)告她一聲?!?p> “好,姑娘慢走?!?p> 出了葉拂苑,無聲漫步小路上,風(fēng)聲沙沙耳畔,花香裊裊,氣氛略有空蕩,“說起來,也的確該出去逛逛了,都已悶了好幾日?!?p> “姑娘,……咱沒有出府令牌。”
“辛苦學(xué)了縱天之法,總不能被一堵墻擋住,可對?”
蘅淺:“……”不,您還沒學(xué)會。
“放心,沒人敢攔的,這府里的人像是都怕我?!?p> 蘅淺:“……”這個的確怕,她也怕,超怕。丫鬟心里有點發(fā)抖。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少頃來到府門前,白祀輕吸口氣,端了端姿,盈然走過去,門口站崗的兩名府衛(wèi)眼觀鼻、鼻觀心當(dāng)作沒瞧見,讓她順暢通過,一旁的蘅淺奇怪,小鹿眼不由偷瞥兩人。
院內(nèi)正對門庭的大深溝已經(jīng)填好,鋪了一層新磚,表面瞧不出絲毫異樣,可再見到劈府的本尊,那石磚仿佛又在眼中咔嚓開裂了,雖然美人如春醉,迷人心魄,可兩兄弟心里更多的是發(fā)怵,因為,那天正好也是他倆值守……
出了門口,蘅淺忽然弱弱開口,聲音像咬破陷的湯圓,甜甜軟軟,“姑娘,婢子……就不和你一起了?!?p> 天上濃郁的紅色讓她感覺誘惑,更莫名不安,這種不安戰(zhàn)勝了她拒絕別人時的膽怯,她不想一直呆在外面。
白祀疑惑回頭。
“婢子…”蘅淺縮了縮肩膀,咽了口唾沫,提起一口氣道,“婢子,婢子事務(wù)繁多,姑娘玩得開心。”說完,低頭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直接小跑回了府里。
白祀:“……”/府衛(wèi):“……”看看,都把蘅淺姑娘嚇成了什么樣,像是更膽小了。
真可憐吶。
白祀站在原地,陷入思忖,才出來,如果再跟著蘅淺回府,會顯得很奇怪吧,可一個人走會不會又迷路?而她出來是抱著確實的目的,那就是吃一頓想念的燙鍋,為了吃燙鍋,她臉上的妝極素淡,也沒抹唇脂,就怕被汗水浸花了。
“有沒有,馬車?”
……
九筆婳
我們之中藏了個叛徒,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