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白祀很早就醒了,只是意識還處于一個奇妙的狀態(tài),身前似擋了一層薄障,如站在自家門口,卻不能入內(nèi)一樣,異常別扭難受。
她只能隱約看到外面。
那是一片寬廣破舊的廣場,四方迷霧繚繞,隱約有高大建筑的輪廓,層幢如山巒起伏。
她的對面是一個瘦小的黑袍人,她有印象,這是不久前推了自己一下的陰森怪胎。
他屈尊行了個鄭重的禮,渾身透著恭敬,與剛才對待自己時的粗魯完全不同。
她不記得與這樣的人有過交集,即使有,這恭敬的態(tài)度就很奇怪。
這不由讓她聯(lián)想到“垂云之主,那個可能在她體內(nèi)的人。
白祀沒有說話,沒有恐懼,扮演著對方以為的高貴,低頭俯視,眸如鏡湖。
對方散發(fā)著她無法理解的氣勢,陰森、深不可測,然而,有一瞬間,她卻像習(xí)慣俯視了這種強大。
她不喜歡這種沒來由的感覺,因為這一定不是屬于她的。
“百年如隙……”空幽的聲音響起,如迷霧四方穿來分散的細(xì)線,卷繞在一起,聽不真切,這樣的狀態(tài)下,她也只勉強聽了這一句。
當(dāng)對話完畢,黑袍人消失,廣場“融化”,她再次回到雪地之中,恍然一場清醒夢。
佇于雪中,無意識抬望天空赤珠,良久……雨雪交加中,如火霞光被逐漸澆熄,湮滅,大雨蒸發(fā),卷霧若狂,一點點回復(fù)黯淡的藍(lán)……
忽而,天空,不,視野忽明忽暗起來,熟悉的暗,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她的眼睛開始在光明與黑暗間輪換。
仿佛晝夜驟然交替,白祀怔然,遽然一陣刺痛如潮水涌過,淹沒的瞬間,她忽然感覺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漸漸輪換的視覺開始與某個場景重疊,重疊……
“本君感覺那種誘惑消失了?!?p> “火種欲成,天賜良機!”
“可為何天要收回?”
“命運有否,皆在此際了?!?p> 陰沉天空下,如黑夜瞬至,漫天“鴉群”從四面八方一只只閃現(xiàn)而來,越來越多,幾百只,最后化作黑色的云,破過卷繞如河的雨霧之帶,遮蓋那赤色“太陽”。
騰立渦云之下,緩緩仰起頭,當(dāng)看見赤珠近在咫尺,看見那上面溫柔圓潤的光,如千縷蠶絲,在緩慢旋轉(zhuǎn)中,縈繞出奇妙的紋路,奇妙、深遠(yuǎn),如包攏世界的命運之魂。
當(dāng)觸及這光芒,黑色的眼眸也一瞬被它染紅了。
經(jīng)多次試探,明知心底那種詭異的渴望已經(jīng)消除了,不再是失去理智的撲火飛蛾,然而此刻卻像再次萌發(fā)出來,只因它離得太近,觸手可及。
又等了多久,湮滅多少人才靠得如此近。
可注視著壓在頭頂?shù)暮诎诇u云,看到那吞噬“火種”的巨大而詭異的“眼睛”,天威赫赫,卷著寂靜般的風(fēng),心底殘留的恐懼仍讓人不敢再接近一步,眾劍士不約而同互視一眼,突然有人手臂一揚,繼而卷云手紛紛探出,如條條青龍盤旋而上,昂揚向高穹,吞向那熠熠赤日。
“砰砰砰砰砰……”四面八方卷云手匯聚,不由碰撞在一起,發(fā)出連環(huán)的悶響,云氣沖擊向四方。
在場大多是三棄以上強者,實力稍低微者幾次碰撞云手即宣告破碎,奪種失敗。
“與天奪運,其樂哉!哈哈哈哈哈~”一聲癲狂大笑忽從人群中響起,將聞之,只見一道人影化作閃電飛向赤珠。
“混賬!”-
“小小二棄也想妄染天賜!”
眾人對這突發(fā)狀況一時不及反應(yīng),只來得及催動卷云手,離珠更近的強者,心思幾閃,亦忍不住驅(qū)身而上。
……
誰說命運就不會眷顧弱者?
當(dāng)手握住赤珠的那一刻,文心覺得自己就是那被命運眷顧之人,一眾強者環(huán)伺又怎樣?不過是越強大越惜命的孬種而已。
他抬眸深望渦云一眼,即要退走。
“轟隆~”一聲低沉的雷聲忽入耳,他只覺眼中有五色光芒刺入,便失去了知覺。
只差一步的幾個劍士猛停住,飛灰如雪撲在臉上,隱隱泛著焦糊的味道……
天地一時陷入靜寂,唯有悶雷余聲回響,驚懾人心。
然而卷云手未停,互相碰撞著,不知是誰的再次碰到了赤珠——
“轟隆~”才退去的五彩神雷又一次從渦云之心吐出,糾纏著凝實絢麗的光,抓住補天珠,將一切卷云手?jǐn)嚦煞鬯?,聲勢化煙,且又將珠子拉進(jìn)了幾米。
“為何為何,難道天欲不再成人之美?”寂靜中,一聲嘆息傳來。
“還是我等……當(dāng)真與火種無緣?”
……
民房內(nèi)。
司柏盤坐于床,極運補天術(shù),進(jìn)行最后的補天過程,他那冷白的臉?biāo)聘琢藥追?,如同水洗,額角汗滋不止,淋漓了滿襟,此時他的精神很疲憊,如火繞繩纏身,來回蔓延灼燒,異常痛苦,如今,是實打?qū)嵦幱谔撊鯛顟B(tài)了。
司裂在一旁護法,看得濃眉緊皺,臉上憂色漸濃。
如今遠(yuǎn)空之上,補天珠已然大成,一群不明真相的劍士奪勢正盛,他如此賣力,是不想再因此造成更多傷亡。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黑白渦云之下,五彩神雷囂張轟鳴,無視一群人無奈又抓狂的注視,霸道而悠然地抓取著補天珠,四十米……三十米……二十五米……十八米……十三米……
“難道只能眼睜睜看著如此了?”
“諸位甘心嗎?這五千年方有一次的機會?”
“老朽半身入土,沒你們那么多廢話,上了!”短暫交流間,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踏出,他一身金絲紅云袍,左頰一道斜疤,如蝎尾,雙眼青濁,卻似又精光迸爍。
話一落,他的身上縈起奇妙的光,如水如炎,如羽層層鋪展而開,波紋般擴散向周身五尺,撩在紅袍須發(fā)間,釋放出一種別樣的超然與威嚴(yán)。
坤蕭,年近五百,卻無得機緣入四棄者。
實在是他是個狂妄的人,以身應(yīng)鳳修感鳳劍,以為能通鳳靈大道,可耗費五百年也不過換來一場虛無,如今將木仍不肯放棄,他不止一次講五百年前天選之時曾見過奇跡,只因見到奇跡,他從凡人得到超脫,只是他的話能證實者寥寥無幾,反倒是用漫長時間證明了此道是死道。
“喝!”老者一聲爆喝,如悶雷渾動,隨之一聲悠悠鳳鳴緊跟唳出,飄渺悠揚,似有仙氣飄來,似晨鐘撞擊東方魚白,喚醒初升太陽。
周身虛無鳳翼一展,老者一步踏出,沖向補天珠。
隨著加速,身體漸漸透明,最后融入那層奇妙的光里。
光很快,似一展千里頃刻即至,夾著三期巔峰的沖擊,眼望無策的劍士們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就見“鳳頭”已銜住了赤珠,隨著一聲高昂的唳鳴,就要展翅離去,然而赤珠幾乎紋絲未動,坤蕭感覺它像定在了半空。
而珠子雖小,里面卻翻騰著海般的氣運,無比的沉重。
“轟??!”暴怒的雷吼從上方傳來,耀著璀烈的光籠罩而下,恐怖的力量讓老者仿佛看到天空被撕成了碎片,令他本能傻住一瞬,而幾百年的求生經(jīng)驗讓他迅速反應(yīng),當(dāng)即祭出鳳悔劍——
一道尖利的火舌從光芒中穿出,擦出蒼紅的直線,啄開空間,啄向雷電!
天空遇之即焚,鳳嘯如長嘶。
轟隆轟隆……
五彩雷光碰撞上貫虹,視野中,世界似有一瞬靜寂的錯覺,隨之轟然一聲炸裂,五光與火焰迸飛,火苗四射。
老者噗地噴出一口血,玉劍受到重創(chuàng),隱去的身體半露而出,他來不及感覺受痛苦,慌忙飛遁而去。
恰在此時,天上飄起了雪花,本因補天珠的熱力消散的雪花,就如它最初來的臨模樣,細(xì)細(xì)碎碎,結(jié)著最精致純凈的圖案,美的安靜。
“嗚喔~~~~~~”忽然,一聲清幽的低吼打破了這膠著驚險的時刻,如巍峨雪山里走出的精靈,渺小的人群中,一只巨獸突兀而現(xiàn)!
壓迫的陰影撞入視野……
“野……獸?”驚愕過后,眾人逐漸看清了它的輪廓,巨大彎曲的獨角,覆著月牙般細(xì)密的麟片,蜿蜒如玉樹桂枝,高三丈,長八丈,如獐如鹿,渾身雪白,脊上一條紅線,獨目如炬,優(yōu)雅而高傲,濃烈寒氣噴薄,散發(fā)著無限的不詳,細(xì)碎的雪花化作鵝毛,簌簌飛揚而下,彰顯著其詭異的身姿,如從深寒地獄而來。
“月吟獸!”
“冰人!”
“嗚喔~~~~”又一聲低幽的吼聲,似嘲笑,如低泣,似純真,巨獸揚起紅蹄,踏云而上,張開巨口,一口叼住補天珠。
五彩神雷舊力剛?cè)?,新力未生,只束縛了幾下,就被猛尾獸沖破,踏空而去。
“追!”
“哪里來的畜生!”
民房里。
司柏停止補天術(shù),強行睜眼醒來。
即將完成補天的時刻,無論如何他想不到居然會有這樣的變故發(fā)生。
他精心策劃每一步,這么多年,卻終究人算不如天算,即使他在拯救天,天仍沒有站在他這邊。
“難道……注定會有一場毀滅來臨?”
急迫,憤怒,無奈,迷惘,殷殷殺氣流淌,縈卷成冰冷不穩(wěn)定的風(fēng),散向四周,結(jié)出層層冰絲霜花,一頭烏發(fā)也染上了一絲雪色。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大人!”細(xì)心護在床邊的侍衛(wèi)被突然的威壓碾來,急急退出數(shù)步。
“護法?!?p> 司柏閉上眼睛,意識跨越,一閃來到巨獸附近處,他輔一出現(xiàn),因四棄身份,就有目光投到他身上。
司柏討厭這種不受掌控的感覺,更是目的性地暴露了存在。
因叼著補天珠,月吟獸跑的并不快,很容易就追上了,四周遠(yuǎn)遠(yuǎn)圍了許多人,劍氣劍芒繚亂揮向它的巨軀,巨獸暴怒嘶吼,雨霧成冰,雪花凝雹,極動的寒氣凍結(jié)了云層,風(fēng)暴瑟瑟,亂舞如蛇,肆虐成一片蒼白的寒域,劍氣落在寒域之壁,各種力量激蕩不停,冰屑四濺,轟轟爆響。
卻無人想上前一步,接觸一絲寒氣、一粒雪花。
即使巨獸的防御強大,而無數(shù)強者的全力圍攻仍令猛尾獸很快陷入疲乏,四蹄搖晃不穩(wěn),墜落下高空。
呼號的暴風(fēng)雪中,巨大的獸軀逐漸消失,收縮成渺小的曲線,淡淡聲線傳來,淡然、嘆息蔑視、冷漠,呼著獸類的低吼喘息,“大淵已存在太久了,……垂云也沉睡太久了,……這世界該換換顏色了……”
“面對陌生人,遺言……咽在肚子里即可?!彼景?zé)o心聽一只畜生的廢話,身一閃穿進(jìn)恐怖暴風(fēng)雪里,凝聚體內(nèi)殘息如燭的天威,轉(zhuǎn)成最致命一擊,藏于掌心,出現(xiàn)在攪亂他大事的可惡目標(biāo)前,他對上了一雙漂亮的眼睛——
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沒有一絲感情,極盡的冷漠,像是封藏著冰寒萬年的世界,里面下著孤獨的雪,渺渺如天上無序云煙,望不穿高度,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可當(dāng)見到自己,她瞬間變了,孤獨飄落的雪像燃燒了起來,化作了憤怒,化作了恨,也像包含一種不期而遇的喜悅。
“司……柏……”對方咬牙一樣緩緩?fù)鲁隽怂拿?,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容貌,卻又不是熟悉的人,似對自己有最深的仇恨,他無法理解,也不敢往那方面去想,幾日前那次見面他就感覺到了異常,她從來都是個普通人,為何當(dāng)時會攜有無可比擬的強大力量?如今看來,她的體內(nèi)像是存在著另外一個人,且與自己有仇……
可為何……偏偏是你?
他將準(zhǔn)備好的蓄勢一擊握在掌心,死死握著,滲出了一滴滴鮮血,卻無所察覺。
“你是誰?”
“是你最該還債的人?!睂Ψ巾锏幕鹩窒讼氯?,輕描淡寫道,聲線如冰煙漸散而去,清冷縹緲,抓不住一絲人性的痕跡,明明傷痕累累,卻無視如常,摹地,她眨了眨冰眸,閃過似笑非笑,“你……還記得我們的婚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