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有好伴，行不覺遠(yuǎn)。
蘇秋、顏玉和林清平結(jié)伴而行，一路談天說地，很是投緣，很快便稱兄道弟起來。
談笑間，已入四月。逶迤時光晝永，氣序清和。榴花院落，時聞求友之鶯；細(xì)柳亭軒，乍見引雛之燕。
一行人晝行夜宿，沿路皆是荒煙蔓草，將近汴京百里之內(nèi)方才有些生機，但見鄉(xiāng)農(nóng)們肩挑茄瓠，挎著青杏、櫻桃、李子等時鮮果蔬絡(luò)繹不絕地入城去。
蘇秋跨馬隨隊緩行來到南薰門外，不禁心潮澎湃，隱約記得初次隨父來到汴京時，正是從此門入城，那時還不過四五歲光景，記憶中只記得那城樓高大輝煌無比，如今抬眼望去，門樓依舊高大巍峨，門上金釘朱漆卻已褪色，丹楹刻桷依稀可辨，墻面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坑洞箭鏃，無言地訴說著曾經(jīng)的戰(zhàn)火創(chuàng)傷。
蘇秋和顏玉下了車，站在南熏門外，向城里望去，一條寬約十丈的大路一眼望不到盡頭，昔日殘存的雄渾磅礴的王氣依舊令人震撼。林清平也隨著走下車來，道：“入了南薰門，過了龍津橋，至內(nèi)城朱雀門，是十余里御道，當(dāng)年道君皇帝正是從此道出南薰門，被押往金國?！?p> 蘇秋、顏玉、林清平一同緩步入了南薰門，走在御街上，彼時綠楊垂柳、商鋪林立、車水馬龍之景象已蕩然無存，處處可見殘垣斷壁，枯木衰草，不禁令人扼腕嘆息嘆息：“繁華盛景已是過眼煙云?！?p> 直到過了朱雀門，進入內(nèi)城，才漸漸熱鬧起來。一行車馬穿過熙攘的街市，來到一處氣派非凡的府邸前停了下來，只見大門前擺放著兩蹲鐵鑄雄獅，門樓上的匾額書“衛(wèi)國公府”四個鎏金大字，盡顯主人尊貴。衛(wèi)國公府東鄰皇城，西毗鬧市，南靠府衙，北望艮岳，乃是一方寶地。
門人見是林總管回來了，忙上前叉手道：“林主管，一路辛苦?！?p> 林清平問道：“相公可在府里。”
門人道：“相公在書房里。”
蘇秋和顏玉在林清平的引領(lǐng)下，過大門，進二門，有一照壁，轉(zhuǎn)過照壁，中間便是正廳，面闊五楹，進深三間，大廳正門之上，飛檐之下懸有燙金大字“俾熾而昌”的匾額，正廳兩側(cè)有配房，以長廊相連。正廳之后有東跨院和西跨院，再其后又是三間正房，乃是寢房，西首三間乃是書房，東首三間乃是閨房，最后是花園，走進園內(nèi)，迎面是一座太湖石堆砌成的假山，假山之上有一座四角亭，園內(nèi)曲廊亭軒、山石花木，布局精巧，錯落有致，幽美靜謐，花園的西北處還有一座后花廳。
林清平將蘇秋和顏玉安排在東跨院的三間廂房暫歇，然后來到書齋，書齋里靠窗的地方站著一位頭戴軟巾，身穿交領(lǐng)右衽黃袍，年約五十的男子，此人便是甄懷忠，林清平叉手道：“相公，小的回來了。”甄懷忠正立在窗前，一邊迎從天井漏下的陽光仔細(xì)端詳著一只琉璃瑪瑙白玉杯，一邊道：“這是剛從永裕陵里挖出來的，前朝時你一直在宮里，可見過此物?！?p> 甄懷忠將那只白玉杯放在桌上，林清平湊上前仔細(xì)審視了一番，道：“小的確實見過這種碗，前朝道君皇帝曾經(jīng)用過，此碗共有一對，乃是西域的貢物，在產(chǎn)地亦是極品，據(jù)說工藝十分精妙，現(xiàn)已失傳了。其中一只隨前朝神宗皇帝入葬，另一只留在宮內(nèi)，金軍入京時毀于戰(zhàn)火。”
甄懷忠聞言，又將玉杯小心翼翼地捧起，細(xì)細(xì)端詳?shù)溃骸叭艄嫒绱?，再好不過，這便是孤品了?！绷季?，又問道：“貨都到了嗎？”
林清平道：“回稟相公，途中雖遭遇強匪，所幸天賜貴人相助，有驚無險，貨已安全抵達(dá)。”
甄懷忠這才放下碗來，從窗邊轉(zhuǎn)過身來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清平便將遇到蘇秋之事前前后后細(xì)說了一遍。甄懷忠一雙下三白眼滴溜一轉(zhuǎn)，手捻幾根稀疏的胡子道：“若果如你所說，此人倒是不簡單，你帶他到客廳來，老夫要見一見。”
林清平滿臉喜色地回到廂房，扯住蘇秋的衣袖就往外走，邊走邊道：“林某已將兄弟的義舉告知相公，相公很是欣賞，說不定可以保舉你呢，機不可失，賢弟快隨愚兄去見相公。”
蘇秋淡然一笑道：“既然來到衛(wèi)國公府，自當(dāng)要拜見主人，若說功名，蘇某在江湖閑散慣了，請林兄切莫再提，否則，就是要趕蘇某走了。”
顏玉也幫腔道：“蘇秋兄說的是，當(dāng)官有什么好，天天勾心斗角，看著都累?！?p> 林清平苦笑著道：“別人求之不得的事，到二位這里竟遭好生一頓埋怨，也罷，愚兄不多嘴便是了?！?p> 蘇秋隨林清平來到過廳，過廳正中是一座屏風(fēng)，上方高懸一塊匾額，上書“鈞衡篤祜”四個鍍金大字。
林清平道：“蘇秋兄弟請在此稍歇?！比缓笕牒髲d稟報。
蘇秋閑坐無事，抬眼細(xì)看那匾額，竟加蓋有阜昌御筆之寶之璽印。不多時，林清平返回，引蘇秋來到中廳，廳內(nèi)造型古樸的桌椅案幾皆為香楠木所制，廳堂正中掛著一幅畫，題名為“環(huán)翠圖”。
未幾，從后廳走出一位衣著華貴、年約五十的老者，此人身材瘦削，濃黑的八字眉下一雙下三白眼，透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
蘇秋拱手施禮道：“在下蘇秋，見過相公?！?p> 甄懷忠目光微微斜視了一下蘇秋，擠出一絲笑容，道：“林主管已將你的義舉稟于老夫，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哪?！?p> 蘇秋淡然道：“些許小事，不過舉手之勞，何足掛齒?！?p> 甄懷忠道：“小兄弟不必過謙，老夫閱人無數(shù)，心中自有分寸，士乃國之寶，儒為席上珍，蘇先生青年才俊，自是玉堂金馬人物，正是為國建功立業(yè)……”
話未說完，突然有一小黃門從外面疾步走入廳內(nèi)道：“陛下有旨，請相公入宮面圣?！?p> 甄懷忠道：“臣遵旨?！比缓髮μK秋道：“老夫要入宮見駕，咱們改日再談?！闭f罷，與小黃門一道入宮而去。
待到華燈初上時，林清平一臉憔悴地前來看望蘇秋和顏玉，道：“今日剛回來，積了不少瑣事，忙了半日才理清，實在失禮，明日陪二位仁兄出去走走，不知二位想去何處游玩？”
不待蘇秋答話，顏玉撫掌歡呼道：“好啊，聽說汴梁城內(nèi)艮岳、金明池最負(fù)盛名，明日可否前去一飽眼福?！?p> 林清平道：“真是巧了，林某本是前朝工部堂司，曾參與監(jiān)造艮岳，也曾在金明池當(dāng)過差，其當(dāng)日之盛景在下最是清楚，只是如今已殘破不堪，觀之恐徒生傷感。”
蘇秋道：“盛衰皆是平常事，撫今懷古亦可陶冶性情。”
林清平道：“既然如此，林某陪兩位一同前往，艮岳離此處較近，明日先去艮岳如何？”
蘇秋和顏玉皆點頭道：“有勞林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