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林清平陪蘇秋、顏玉坐上馬車，直奔東北方而去，一路上林清平便如數(shù)家珍地聊起艮岳的舊事：“當(dāng)年道君皇帝膝下無子，有個道士郭京，為道君皇帝獻(xiàn)上一計，將京城東北隅加高，便可多生皇子，道君皇帝乃命在京城東北隅壘土，后仿照余杭鳳凰山修建成山丘，即為艮岳?！?p> 不多時，三人便來到山下。抬眼望去，此山綿延十余里，山峰崗阜相連，峰巒疊嶂，宛如海水波浪起伏。
林清平引蘇秋、顏玉沿著一條殘破的山路向上走，指著左邊道：“這里原本有些大洞，洞中皆筑有雄黃及爐甘石。雄黃能避蛇蝎，爐甘石則天陰能致云霧，使云霧迷漫，如在深山之中，更有奇花異木，珍禽異獸。汴京地處平原，不產(chǎn)珍禽花木和巨石，蔡靖、童憲等人便在平江設(shè)置應(yīng)奉局，專司運(yùn)送花木竹石，號稱“花石綱”。從此，靈壁、太湖的巨石，江浙一帶的奇竹異花，湖湘一帶的秀竹，四川的佳果異木，皆千里迢迢，舟船相繼，日夜不絕，越海渡江而進(jìn)?！?p> 蘇秋望著這一方殘山剩水，道：“如此耗費人力物力，真是亡國之蘗?！?p> 林清平嘆道：“可不是嗎，道君皇帝選石筑山，一發(fā)而不可收，力求‘括天下之美，藏古今之勝’，竟至搜刮天下，結(jié)果民怨沸騰，國力困竭，以致金兵乘虛而入。若不造此山，恐不會亡國被俘?！?p> 三人繼續(xù)前行，林清平指著一塊淹沒于荒草中高達(dá)四丈的巨石道：“這就是道君皇帝賜名的‘昭功敷慶神運(yùn)石’，受封“磐固侯”。
顏玉驚異萬分，問道：“石頭也可封侯？”
林清平道：“顏兄弟有所不知，這塊太湖石采自無錫黿山，高有四丈，寬有二丈，玲瓏嵌空，竅穴千百，專門量身定做了一艘大船運(yùn)石，征用了上千名船工，鑿河、斷橋、毀堰、拆閘，五個月才運(yùn)到汴梁，道君皇帝見到此石大喜過望，故為其賜名封侯。”
“真是匪夷所思！”顏玉嘆道：“如此禍國殃民，百姓豈有不反之理?！?p> “是啊，艮岳筑成之后，府庫罄竭，民不聊生，四海困窮，吳中百姓不堪花石之?dāng)_，以至方臘起義，緊接著，東南蘭溪的朱言、吳邦，剡縣的仇道人，仙居縣的呂師囊，方巖山的陳十四，蘇州的石生，歸安的陸行兒等，皆起而應(yīng)之，一時東南大震，元氣大傷。”林清平憶起舊事，也是感慨萬千。
“如此昏聵，若不亡國，天理難容。”蘇秋不由得想起父親，為其不幸生逢此君昏臣暗，社稷不明的朝代暗自扼腕，憤懣道：“一人之過，卻要眾生受難?！?p> 顏玉望著荒草遍布的山坡道：“這些花草奇石珍禽走獸都去了哪里？”
林清平嘆了口氣道：“當(dāng)時，金人兵臨城下，守城兵卒將十余萬只珍禽、千余頭名獸皆捕殺作軍糧；拆毀艮岳的亭臺樓閣為炊，鑿石為炮。如此一座舉世無雙的園林，以舉國之力，耗時十載筑成，竟因一場戰(zhàn)火，毀于一旦?！?p> 顏玉突然想起繁華似錦的臨安來，喃喃道：“但愿臨安莫要成為今日之汴梁，轉(zhuǎn)眼成云煙?！?p> 林清平又引蘇秋、顏玉四處觀看，來到位于山頂?shù)慕橥ぶ希钢惶幪帤堅珨啾?，為他們講述西莊、龍淵、嗈嗈亭、藥寮、萼綠華堂、書館、八仙館、紫石巖、棲真磴、攬秀軒、龍吟堂、芙蓉城、高陽酒肆、清斯閣等景觀，或窮極巧妙，或雄偉奇麗，說到精妙處便不由得連連嘆息。
不覺間，三人來到九十步高的主峰。站在山頂?shù)慕橥ど?，蘇秋放眼四顧，整個汴京城盡收眼底，遠(yuǎn)處大相國寺的排云閣高聳云端，其下街市人潮不息，近處草木深深，牛羊成群，令人徒生感慨。
蘇秋、顏玉、林清平三人下了山，經(jīng)過一片亂石叢，忽然有一只野豬從亂石中竄出，顏玉嚇了一大跳，驚道：“這是什么鬼地方！”
林清平望著那堆亂石沉思了半響，一拍腦門道：“我想起來了，這里原有一座倚翠樓，樓后隱藏有一條潛道，可直通城外，道君皇帝建此潛道本為了尋歡之用，他常從此潛道悄悄出入宮城與李青青幽會，蔡靖、童憲等人從江南搜羅的江南美女也從此潛道送入倚翠樓內(nèi)，供道君皇帝淫樂。城破之時，道君皇帝欲從此處逃跑，卻被內(nèi)侍告密，金兵在此地將其抓捕，又用亂石堵上，歲月荏苒，此潛道漸無人知曉?！?p> 蘇秋走上前，透過亂石縫隙向里仔細(xì)一看，確有一個黑漆漆的洞口，不過，外人即便發(fā)現(xiàn)，也一定以為那只是一個野豬洞。
林清平陪著蘇秋和顏玉在艮岳整整走了一天，尚未瀏覽三成，雖說只是殘山剩水，但有林清平細(xì)致描述，依稀可見當(dāng)年盛景，蘇秋和顏玉均覺不虛此行。待薄暮冥冥之時，三人出了艮岳，林清平道：“二位兄弟，咱們?nèi)グ倌昀系曦S樂樓吃酒如何？”
“在哪兒？離這兒遠(yuǎn)嗎？”顏玉腰膝酸軟，滿臉疲憊地問道。
“在馬行街，離此五里?！绷智迤酱鸬馈?p> 顏玉有氣無力道：“還是改日吧，小弟實在走不動了。”
“既是如此，那就明日再去，來了汴梁，不去豐樂樓，可算是白來了?！绷智迤揭婎佊駶M臉疲憊，便帶著蘇秋和顏玉就近來到南食店，林清平點了三碗梅花湯餅，蘇秋和顏玉早已饑腸轆轆，吃起來更覺鮮美可口。
“這梅花湯餅勝過山珍海味，不知如何做的，如此鮮香？”顏玉吃得滿嘴生香，“我回家了也要學(xué)著做?！?p> “這是南食店的招牌，用浸過白梅、檀香末的香水和面，搟成餛飩皮，再用梅花樣的模子拓，包成餛飩，下到鍋里，煮熟，撈在雞湯里，那叫一個鮮，林某最好的就是這個了。”
三人大快朵頤，回到衛(wèi)國公府已是掌燈時分，便各自早早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