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新學(xué)子

　　人群向兩邊散開，少年頎長的身軀迎著朝陽款步走來，周身像鍍了層金邊。風(fēng)吹揚起袍角，腰間的佩環(huán)穗也跟著打著旋的飛舞，右手上握著條烏金長鞭，深邃英挺的五官，從容鎮(zhèn)定的神情，散發(fā)著遮擋不住的矜貴氣息。狹長的鳳眸斜睨了眼被拖倒在地的陸延訊，一側(cè)首，給了身后侍衛(wèi)一個暗示，齊光上前把小書童扶起，將主仆三人送上馬車。

　　袁沖此時頗為惶恐的作揖行禮：“七皇子。。。殿下?！?p>　　陸延訊低頭腦面上恭敬道：“殿下?！?p>　　一雙長眼顯出不甘，斂下眼瞼，瞅著自己的袖口，恨不得盯出個窟窿來。心中暗罵，出門不利，要不是前天去‘聚錢莊’賭錢被他爹抓了個現(xiàn)行，減了侍從和月例銀子，他至于這么寒酸才帶了三個家奴一個車夫出門嘛！還是四個孬種，他胳膊都快被擰下來了，也沒見個人有膽沖上來，還好巧不巧的遇上七皇子殿下，真是喝水塞了牙縫。

　　“這個時辰，你二人不去書院，將馬車橫在路中，不欲讓人通行，是何道理？”眸底晦暗，眼神生冷，嘴角似笑非笑的盯著狼狽倒地的陸公子，左手放松的攤開，折起的烏金長鞭一下一下有節(jié)奏的輕打在手心。

　　“殿下，他——”袁沖訕笑了下，剛想顛倒黑白，七皇子挑了下眉梢，俊顏顯現(xiàn)一絲不耐，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今日之事到此為止，你也不想陸大人知曉吧！”七皇子瞧也沒瞧陸延訊，只是捏著長鞭上的流蘇穗頭，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

　　七皇子抬眼瞧著天際染紅，朝陽露出尖尖角，漆黑的眸底也染上了暖色，四兩撥千斤的輕聲說了句：“散了吧?！?p>　　“。。。是?！标懷佑嵉拖骂^應(yīng)道，不甘愿的起身，端著手臂咬著后牙槽上了馬車，抓著袖籠，骨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心里發(fā)著狠暗暗記下，這口氣早晚得出。

　　瞧著人群、馬車漸漸散開，七皇子轉(zhuǎn)頭看向緋衣少年，劍眉下一雙招搖的桃花眼，眸底深處閃爍著星光，難得的俊朗。

　　“在下江玦，拜見殿下?！鄙倌曜饕景菀姡豢翰槐?，不驕不謅，緋色長袍裹著如同青竹般挺拔的身軀。

　　“江玦？莫不是輔國大將軍江鎮(zhèn)北的嫡子？”唇角向上一翹，冷靜的神情難得涌現(xiàn)出一絲好奇。

　　“正是在下?！鄙倌昵謇实穆曇敉钢湴粒赣H是他心中永不戰(zhàn)敗的天神！

　　“吾與你的堂兄江珧、佑勍相熟，時常聽他們提起過你的武藝過人，桑弧蓬矢，視西北安寧為己任。不過就算他們不說，江家的男兒想必都不會差到哪去?！逼呋首与y得好興致，對他早有所耳聞，只因江玦隨父長居西北，不入長安，才無緣一見，不料想竟是俠肝義膽、英俊逼人的少年。

　　聽著七皇子自然地說出他二哥江弛的字佑勍，顯然是深交?；氐溃骸暗钕轮囐潱嫉馁Y質(zhì)比不得兩位兄長?！辈皇侵t虛，只因江家男兒大都習(xí)武，且武藝精絕，江玦到不曾覺得自己有多超群。

　　早有侍衛(wèi)家奴將馬牽了過來：“好與不好，賽場較高下?！睍焊籼煜挛缬序T射和馬球比賽，七皇子李重宴倒是有意相邀。又瞧到江玦馬鞍前的書袋上，繡著楓字，是楓林書院的書袋，復(fù)又問：“你這亦是去書院？”

　　“正是。”江玦接過侍衛(wèi)的韁繩，駿馬用碩大的腦袋蹭了蹭江玦的臂膀，一看就知是大宛名駒。矯健的身軀，眼睛透著靈氣，棕色的皮毛泛著油光，四蹄上方腳踝處各有一塊白色皮毛，馬臉正中央亦有塊雪白。隨著四肢跑動，遠遠瞧去像是踏雪而來。

　　“那便一起吧?！眱晌簧倌攴砩像R，動作干脆利落，一行人騎著馬離開，留下行人議論紛紛。

　　不遠處?？恐惠v華麗的馬車，車窗的簾子撩起，不知是哪家漂亮的小姐探出頭，清秀的面容，翹首引領(lǐng)，無不遺憾的瞧著江玦一行越行越遠，消失在視野，低聲呢喃：“那是誰家的小哥哥？長得真好看?！?p>　　“哎呦小祖宗來，姑娘家家的可不能那么猛浪。”身后的奶娘傾身過來急忙放下車簾，隔了車外的喧鬧和探究的目光。車簾擋下風(fēng)景，卻擋不了少女萌生的情誼。

　　樺绱到了書院時，時辰已不早了，一路上聽著小城子聲情并茂、唾沫橫飛的描述，奶娘和蘭薌不時的附和下，她那絲縹緲的睡意早就不知丟到哪個犄角旮旯去了。

　　還未進屋，廊下就傳來各班的朗朗念書聲，樺绱不由得加快腳步。書院每日上課前有半個時辰的早讀，有些家遠的學(xué)子亦可以不參加，不過基本是都到的。用常博士的話說，‘讀書要有個態(tài)度。’能進國子監(jiān)的儒生不是功課好就是家世顯貴，一群皇子皇女打不得，罰不得。上課之前若來個跪拜，講究個君臣之禮或比比家世淵源，估計課也不必上了。于是先皇早有律令，凡進國子監(jiān)，摒除一切家世地位，沒有皇子與平民之分，都是學(xué)子。

　　樺绱進了所在的班，果然除了她，已坐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書院大多一班四列，每列六行，她在靠窗那列第五位。右手邊是小皇姑，杜之凝坐在小皇姑正前方。

　　李熙毓端坐桌前，抬眼瞅著早讀巡視的先生并沒有過來，轉(zhuǎn)頭瞧著樺绱正在擺放筆墨紙硯，輕聲問道：“怎么才來？”

　　樺绱皺著眉，歪著小腦袋，小臉飽滿白皙，晨光下，瑩瑩泛著光，沒好氣的抱怨：“能來就不錯了?！?p>　　施雯在樺绱的前面，與杜之凝對視了眼，此時也回過頭，剛要出聲詢問，正巧先生抬頭向這邊看來，兩人憋回詢問的話，低頭朗讀。

　　一段時辰后早讀結(jié)束，有一刻鐘的休息時間，才會上第一堂課。一下課，李乾成從前方第二行的位子邁著方步走來，一只手背在身后，頗有長輩的架勢說道：“李小余，今兒又睡過了?才來，要不趕明我去東宮叫你一起?！闭f完拿起樺绱的翡翠紙鎮(zhèn)把玩，紙鎮(zhèn)被雕刻成一尾鯉魚的模樣，瑩潤剔透，生動鮮活，這還是他給她的。

　　“你的寢殿到東宮得一刻鐘的路程，那你們倆來的時候第一堂課都未必趕得上?！崩钗踟谷滩蛔〈蛉さ幕厮?。

　　越王家的小郡主李世琳與淮王世子李行臻一前一后從門邊那排走過來，李熙毓瞧著小郡主想起來問她：“你今兒怎么也這么晚？”比樺绱早不了多久。

　　小圓臉蛋透著粉色，李世琳扯著嘴角勉強一笑，眼神卻一下子冷了下去，抬頭瞧著八皇子說道：“小叔，你表哥的派頭不小啊。在長安大街上趾高氣昂的叫人家新來的同窗給他跪著賠不是。明明是他從偏道上橫沖直撞的駛出來，還有理了，領(lǐng)著劉才青、袁沖將道堵得死死地，我們幾十輛馬車可都被堵在后面呢?！彼恼Z速快，噼里啪啦一通抱怨，把心中的不滿一股腦地說了出來。當(dāng)時她的馬車靠前，瞧的明白，本想沖下馬車，卻被奶娘死命的拉著。她的脾氣爆，瞧不得不順眼的事?？赡棠镎f，她是姑娘家，不好出面，陸公子又是皇后的娘家侄兒，更是管不得。一番阻撓，就在她終于掙脫了準(zhǔn)備下馬車時，緋衣少年已經(jīng)先一步去收拾陸延訊了。

　　“新來的同窗？你是說書童被打的那個？”樺绱依照小城子的描述，想到被刁難的青袍少年。

　　“可不就是?！眹?yán)少傅說書院迎來一批新的同窗，不料想，今兒就見著一位。她到書院的時候，一下馬車就瞧到了那個小書童，稚嫩的臉上橫斜著條紅色鞭痕，心生憐憫，眼底透著對那群紈绔的不屑說道：“書院的學(xué)子，要論身份，輪得到個他?！倍际晴姸χ业淖拥埽僬f這不還是李家的天下嘛！

　　“陸延訊是吧，別跟他一般見識，被我娘妗慣的無法無天?！奔词箾]親眼所見，也能猜出個大概，畢竟他表哥陸公子的惡名如雷貫耳。

　　“他擋了我的駕，我還沒讓他給我跪那?！睒彗刺袅讼旅忌?，怏怏不樂的擺弄著手里的小玉魚，忍不住噘著嘴嘟囔著。

　　李乾成捏了捏樺绱朝天髻，說道：“下次他再這么過分，擋了李小余的道，小叔定不輕饒他?！?p>　　“你們這一早倒是遇著不少事。后來怎么著了？”李熙毓雖與陸延訊沒打過交道，可是陸少爺?shù)氖论E是劣跡斑斑，得罪了這么個主兒，那位同窗豈能輕易脫身。

　　“沒事，你猜怎么著？一緋衣公子路見不平，徒手懲惡，功夫漂亮，長得英俊極了?！闭f到最后面帶笑靨，眼睛瞇成小月牙。

　　“你這重點到底是懲惡，還是英??？”李行臻一撇嘴，滿眼的揶揄神色，忍不住打趣。

　　“聽郡主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見見了?！笔┕媚镏沽诵Γ櫺忝?，問道小郡主：“不過惹上陸家公子，這緋衣公子沒事吧？”

　　“施姑娘還沒見著人，就開始為君憂了?！敝龘沃橆a戲謔的笑道。

　　“之凝！”少女最不禁逗，忍不住紅暈染頰。

　　“沒事，七叔去了?！笨ぶ髡f完露出驕傲又可愛的小表情，將施雯逗樂了，忍不住攤開帕子半遮面咯咯笑個不停。

　　之凝食指摸著手腕上的鈴鐺金鐲，突然一頓，后又抬眸嫣然一笑。

　　“我哥？”李熙毓與七皇子并不是宿在一個宮中，先皇有令皇子年滿十二需獨自居住寢殿，不再與母妃同住，而公主可以，所以皇兄如今不能與她一同來書院。

　　“嗯，七叔一出現(xiàn)，那幾個人如同喪家犬般的離開了。”小郡主一直都極羨慕六姑姑熙毓有這樣一位兄長，不像她的那三位王兄，用生命詮釋吃喝嫖賭、不務(wù)正業(yè)的最高境界。

　　他們的這段閑聊內(nèi)容，是之后的近十天里，學(xué)院出現(xiàn)最頻繁的話頭。課下從廊下一走，便會聽到。

　　“你知道嗎？前幾日被陸家公子羞辱的那個學(xué)子是咱們書院的。”

　　“真的假的？”他對面的矮個學(xué)子滿是懷疑的口氣。

　　“自然是真的，哦，對了后來那個將陸公子胳膊都握腫了的少年，也是咱們書院的，他竟然是江家三郎?！?p>　　“江家三郎？”對面學(xué)子不由得順著念了遍，忽然想到什么，一雙綠豆小眼睜的滴流圓，不由的聲音徒然拔高：“國公府？”

　　被人一把捂上嘴，“小點聲?！?p>　　“江家世子江珧是鎮(zhèn)國公嫡子、江弛是三房公子，那江三郎是”

　　“輔國大將軍的公子?！?p>　　學(xué)子聽后生生將一雙綠豆眼睜成了黑豆大，嘴驚愕的張著。

　　另一處

　　“顧太傅家的嫡孫顧琰羲在地字甲班，與七皇子同班，聽說其父回調(diào)朝中，才來咱們書院求學(xué)的?！?p>　　“顧琰羲，不就是新學(xué)子統(tǒng)考榜首嘛！顧太傅的嫡孫，難怪?！?p>　　“他的考卷都被博士傳了個遍?！睙o一不被夸贊十四歲便寫得一手漂亮的行書，運筆沉著，收筆尖銳飽滿，富有力度余勢，整篇論證有力、條理清晰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