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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國有秦

第七十七章蟄伏

吾國有秦 寡人可不乖 3015 2020-05-31 02:09:15

  三川郡敖倉,左丞相官邸。

  中居庭院里,年愈古稀的左丞相李斯身著輕裘倚坐在水榭長廊之下,今冬大河以南第一次落雪,漫白的天映襯著潔白的雪,此中景觀也別有一番滋味。

  李斯雅興,旁人來客多不敢打擾,府中家老陽祿是李斯舊日玩伴,倘若問誰最了解李斯的喜好,恐怕無人能出家老左右,此刻陽祿正親自守候在庭院前,服侍的一干人等皆屏退了去。

  然而也有不那么識趣的,踩著剛落下的雪地,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大郎。”陽祿伸出手臂將來人擋住開口道:“阿郎在休息,且恭候些時辰吧。”

  “急事。”純色大氅裹起陣陣風(fēng)雪,男子摘下風(fēng)帽露出平巾幘,聲音頗為急促道:“洛陽或有變故,吾需稟明大人?!?p>  自家大郎如此煞有介事,陽祿不好再阻攔,只得稟告一聲后,放男子進(jìn)去。

  “兒子見過大人?!蹦凶有卸Y道。

  “今日衙署無需當(dāng)值么?”李斯微微坐起身,道:“我兒有何事?”

  “父親?!崩钣砷_口道:“兒聽聞,陛下有意詔書召諸子百家上洛參政?!?p>  “就這事?”李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說道:“皇帝不過是召名士大賢上洛而已,又不會奪了卿的官爵,有何擔(dān)憂?”

  “大人?!崩钣梢姼赣H如此,忙語氣急促地說道:“我大秦自孝公始獨(dú)以法家主政,今陛下卻召諸子……”

  “慌什么。”看著沉不下心性的兒子,李斯不由得嘆了口氣,說道:“昔日先君亦召百家入咸陽為博士,不過是多聽多看罷了?!?p>  “可……”

  “我兒可知?!崩钏苟似鹁凭麸嬃艘豢诘溃骸胺抑九c百家有何不同?又有何獨(dú)到之處為各國君主所追捧?”

  “緣法而治,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于法……”

  見李由徒有其表地在那里背書,李斯搖了搖頭打斷道:“法家者,所以君主信奉也,乃我法家可使主君方寸之機(jī)正而天下治,故一言正而天下定,一言倚而天下靡,試問如此,緣何為上位者不喜?”

  “山東學(xué)說,多談王政以復(fù)古,可笑?!崩钏古牧伺牟溃骸斑@洛陽天子什么下場,人人得見,君主又怎能放下權(quán)柄呢?陛下如此做,不過是示好于東方罷了。”

  “如此說來?!甭犃烁赣H的話,李由恍然大悟道:“陛下依獨(dú)尊我法家?”

  “一門一學(xué),一術(shù)一派?!崩钏褂朴频卣f道:“不過是君主施政的手段而已,怎可能言獨(dú)尊某家?”

  “陛下這是要收權(quán)了?!?p>  “收權(quán)?”

  “三公九卿諸將軍皆為先君之臣,我法家門徒廣布天下,當(dāng)是時候,陛下該如何做?”李斯苦笑道:“誅趙高掌宮禁,組新軍親征獨(dú)握兵權(quán),厚賞宗室穩(wěn)于關(guān)中,擢尉繚,而用隗狀使先君時不為用者引為近,若無此,陛下又安敢棄老夫至敖倉?”

  “洛陽行黃老,我兒何不異之?”李斯道:“五萬大軍駐守,三川之兵不夠看了?!?p>  “大人?!崩钣傻溃骸翱?,這與陛下用百家有何關(guān)聯(lián)?”

  “法家勢大,若不用百家,陛下用誰?何況,法家者,所惠利何人?寒門庶族也,貧賤之士素來只有功利而無家國,東方亂起,陛下自是要用宗室舊貴族,此等人也,雖為國之頑疾,卻最是忠心?!崩钏沟溃骸胺疑芯齾s不獨(dú)君,儒墨輕君卻從一而終,陛下這是要兼用啊?!?p>  “大人,那我等……”

  擺擺手制止了李由的話,李斯道:“皇帝布局天下,以權(quán)謀執(zhí)控廟堂,大秦歷代先君,陛下學(xué)的是惠文王啊?!?p>  “陛下因勢利導(dǎo),行方方正正之舉,恩澤宗室乃天賜圣眷,吾等縱使以法壓之又如何?”李斯道:“六國所奔走復(fù)辟者,皆宗室貴胄之徒,幾見寒庶?陛下不可能不深思一二?!?p>  “難不成坐以待斃,任其宰割失我法家之政?”李由不甘心道。

  “颶風(fēng)過崗,伏草惟存。”李斯半闔著的眸子睜開壓著聲音道:“越是此時越要輕淡不驚,法家不在名而在實(shí),陛下不會放棄以法治國的,如今不過是打壓奪權(quán)而已?!?p>  “兒子明白。”李由想了想道:“是兒子莽撞了。”

  “忠于王事。”李斯叮囑道:“我兒切記,我上蔡李氏不過寒門爾,莫要去爭,靜待陛下就好,一門富貴,不可草率?!?p>  “兒子知曉了?!崩钣牲c(diǎn)頭道。

  “儒墨以德治天下,而我法家行權(quán)謀爾。”李斯說道:“老夫年逾古稀,還從未聽聞君主得天下是為德也,儒皮?墨皮?乃至黃老不過徒有其表,根基是為法也,只不過陛下所期待的法家是得控于君王一人的法家?!?p>  “那,我李氏?”李由問道。

  “為父老了且有功于秦有功于陛下?!崩钏拐Z意蕭索道:“我氏本為荊人,初以學(xué)識得賞于秦庭中,賣弄謀略為上位,然今卻大不同,為父半生操持,李氏門楣已大,秦重軍功,吾兒可以戰(zhàn)陣之上得幸于皇帝。”

  李斯敦敦教誨道:“為父已致書上蔡家中,囑族人舉族而遷至關(guān)中,與隴西李合宗?!?p>  “這?”李由驚詫。

  “皆為老祖理徵之后,又何分彼此?”李斯笑笑說道:“今是秦難,亦為國難,眾人皆避之不及,而我上蔡李氏卻愿與國同休,如此陛下焉能不喜,且若想富貴不殆,立足秦庭,當(dāng)為秦人也,有如百年前之孟西白?!?p>  “那這荊人?”李由抿抿嘴唇道:“華陽宮若何?”

  “天子選妻與臣下何干?”李斯撇撇嘴道:“以軍功入仕,以法主政,華陽宮為誰又能觸我分毫?”

  ———————————————————

  李斯能夠參透皇帝的心思,但其余人就良莠不齊了,秦胡亥在懿德宮因召諸子入朝的事和百官吵翻了天,一牘牘勸諫的竹簡堆滿了皇帝陛下的書案。

  “……夫圣人之治國,不恃人之為吾善也,而用其不得為非也。恃人之為吾善也,境內(nèi)不什數(shù);用人不得為非,一國可使齊。為治者用眾而舍寡,故不務(wù)德而務(wù)法……”

  扔下這些毫無營養(yǎng)的奏牘,秦胡亥伸了伸懶腰,他轉(zhuǎn)過身看向侍立在一側(cè)的新入郎官陳平,開口說道:“東方皆叛,太尉的謀略是扼守大城靜而待之,陳卿以為?”

  “陛下?!被实鄣膯栐?,不出陳平所料,自他入洛陽以來,也是一直都在思索的,組織了下語言后,陳平道:“臣以為,若以大軍征伐,則六國必然求存而合縱,若我大秦退而守之,則日久東方必自亂也。”

  能猜想出尉繚的戰(zhàn)略,秦胡亥并不覺得驚訝,畢竟有“六奇既用,諸侯賓從于漢;呂氏之事,平為本謀,終安宗廟,定社稷?!敝那婧钬M是浪得虛名。

  “此事若交由陳卿操持,可行者何?”秦胡亥故作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臣當(dāng)如此……”陳平略加思索后開口道。

  “唔。”聽了陳平的話,秦胡亥點(diǎn)點(diǎn)頭,他笑道:“寡人嘗聞,昔日陳卿于社宰,能甚均分肉食于鄉(xiāng)人,又曰‘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今日寡人就給卿這個機(jī)會,東方六國,就是卿砧板上的肉,卿且分之?!?p>  “臣?!甭犃诉@話,陳平激動地大禮相拜,叩首道:“必不負(fù)陛下所托。”

  “且下去準(zhǔn)備吧。”秦胡亥示意景夫扶起陳平道:“待這幾日就有詔書所下?!?p>  “唯?!?p>  陳平離開后,秦胡亥以指尖敲打著案幾,思索地問道:“左相近來可有上書?”

  “啟稟陛下?!本胺驈囊欢丫頎┲谐槌鲆环荩跗鸬溃骸白笙嘧蛉沼猩蠒杏诒萸?。”

  “看看,說了什么?”秦胡亥道。

  “唯?!?p>  大致地看了一遍后,景夫揖禮道:“啟稟陛下,左相有諫言曰,今大秦當(dāng)仿田齊之稷下,設(shè)學(xué)宮于朝中,廣募百家之士,以備詢議,如此可致千里之奇士,總百家之偉說。”

  “有意思?!鼻睾ゲ挥傻眯α耍酒鹕碜?,踱步幾周后,回頭看著景夫道:“下詔,問問左相,可愿總覽此事?!?p>  “唯?!?p>  “另,召頓卿,午后覲見?!?p>  “唯。”

  散步于殿外,秦胡亥看著寸步不離的左中郎英布,問道:“英卿可愿入左將軍麾下為戰(zhàn)陣之將,為大秦蕩平東方?”

  “臣。”英布依禮作揖,遲遲沒能回答,他內(nèi)心反復(fù)掙扎著,留在皇帝身邊固然清貴,可簡在帝心,只是大秦向來注重軍功,若想出人頭地僅靠皇帝的賞識是不夠的,但一旦為外將,將來還有機(jī)會回到中樞嗎?

  “慢慢想,不用急于回答朕?!鼻睾[擺手道:“時候還早,不急于一時?!?p>  “陛下。”英布咬了咬牙,他蠕動著嘴唇橫下心來,大禮參拜道:“臣愿為矛矢,為陛下蕩掃六國?!?p>  “好。”秦胡亥看不出喜怒地說道:“那就以左中郎之位階補(bǔ)左將軍部吧,切記,百余年來誰著史,三千里外覓封侯。”

  “是陛下,臣定當(dāng)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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