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懿德宮的偏殿,秦胡亥召見了由咸陽風(fēng)塵仆仆趕來的典客頓弱及他啟用了二十余名間者。
相互揖禮后,間者們退了出去,秦胡亥開口道:“頓卿常言兩國交伐,所決勝者,廟堂之上高于戰(zhàn)陣之中,寡人深以為然?!?p> “陛下既知此道,臣心甚慰?!鳖D弱揖禮道:“孫子言:‘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知之者多而用之者寡,一間可抵數(shù)萬軍,非妄言也。”
“寡人知曉。”秦胡亥道:“不過察各國所有間者,不過散募于鄉(xiāng)野,用之則厚賞,棄之則如履,不成體系,寡人以為,我大秦當(dāng)專司一部,專供一職,內(nèi)則察公卿黔首,外則探他國敵酋,不知典客以為如何?”
皇帝陛下說話的語氣雖是詢問,不過頓弱還是聽出來了弦外之音,這個部門外探他國是假,怕是內(nèi)察公卿黔首才是真吧?
“臣以為?!鳖D弱抬起頭,他看著皇帝陛下開口說道:“陛下所言,真知灼見爾,當(dāng)利百代。”
頓弱的話讓秦胡亥不由得一笑,看來眼前這個老頭也不是那么冥頑不靈嗎?還是有留用價值的,不錯,寡人喜歡。
也不知道當(dāng)初見秦始皇時說出那句:“臣之義不參拜。王能使臣無拜,即可矣;不,即不見也。”的勇氣哪里去了。
皇帝陛下的目光趨于柔和,頓弱也是看在眼里的,其實他并沒變,變得只是所侍奉的君上不同了而已。
始皇帝求賢若渴,禮賢下士,只要有才能,都會得到重用,這也是頓弱敢于說出那句話的原因,無他,恃才傲物而已。
然而當(dāng)今的二世皇帝不同,才能人品通通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和君主一條心,新君繼位之初的那場兵變滿朝公卿都看的很明白,與其說趙高意圖謀反,不如說是被皇帝逼的不得不反,也正是借著老師的人頭,新君才得以掌控咸陽諸宮,從而放心東征,如今又借口東方大亂,以施政不當(dāng)為由放逐左丞相李斯,頓弱敢說他若是不同意把間者們移交給皇帝,極有可能王賁下次攻城時帶領(lǐng)輕軍沖陣地就是他了。
頓弱的識趣,秦胡亥很滿意,他喚來一直等候在殿外的陳平為典客引見道:“此乃寡人郎官陳平,頓卿觀之如何?”
眼前之人,頓弱上下打量,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漂亮”,或者文藝點來說就是“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難不成皇帝陛下好這口?
“美陳郎?!鳖D弱雖是贊嘆卻也是實話實話,他道:“能得陛下拔擢為郎官,必是有長處于他人,以陳郎治新衙,臣以為善?!?p> 顏值是無論男女亦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會受到追捧的,即使是兩千年前的先秦也不例外。
而當(dāng)今大秦朝廷上下若論相貌而言,當(dāng)屬陳平的“媚”,公子扶蘇的“柔”以及侍御史張蒼的“嫩”,三者同為翹楚。
秦胡亥甚至覺得,這年頭要是有什么鮮肉組合出道,那陳平、公子扶蘇、張蒼他們?nèi)齻€肯定會紅遍大江南北,組合的名字秦胡亥都想好了,就叫做“送翔男孩?!?p> 惡意腹誹后,秦胡亥令景夫傳來御史大夫馮劫等陪駕來洛陽的三公九卿們前來議事。
待人齊了,皇帝回到座位上,開口正式說道:“今之天下,亂民橫行,山東愚夫蠢婦不識天威而謀逆罔上,這本沒什么,六國少智,打服了就行,不過?!鼻睾フZ氣一滯,他指了指案幾上的竹牘冷冷地說道:“然我大秦官吏,竟多有從賊者,令寡人始料未及啊?!?p> “陛下恕罪?!甭犃诉@話,御史大夫馮劫脫帽請罪道:“是臣監(jiān)察不利,致使……”
擺擺手,示意馮劫不要多話,秦胡亥繼續(xù)說道:“先君置御史,掌糾劾監(jiān)察百官之責(zé),然寡人以為過于粗疏,不利控布天下,是故,寡人以為當(dāng)另置一衙,專司掌直駕郎衛(wèi)、巡查緝捕,典詔獄,宦于王者,不屬卿臣。”
“臣?!瘪T劫左右看看,所謂三公,右相和太尉留守咸陽,而左相又遷到了敖倉督軍,他這個宦于王者的御史大夫本身就不屬于大秦卿臣,地位雖高,不過也就是個起草文書的罷了,念及此處,馮劫只得道:“臣奉詔。”
見御史大夫從了,秦胡亥一笑,環(huán)視道:“那么,諸卿可有異議?”
“臣等無異議。”
“好。”秦胡亥頗為滿意,他指尖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案幾道:“既如此,就以此衙名為錦衣衛(wèi)如何?君子至止,錦衣狐裘,寓為當(dāng)不負王命也,其官長為指揮使,秩比兩千石?!?p> “唯。”
——————————————————
洛陽朝堂上通過的詔書很快就經(jīng)秦朝強大且完善的郵驛系統(tǒng)由輕車,赾張,引強等役夫依次傳遞布告天下聞之。
皇帝設(shè)置了專門監(jiān)管百官的新部門,這要是在東方就是對“刑不上大夫”傳統(tǒng)的最直接侮辱,肯定會鬧翻天的,但是這在秦國上下雖議論紛紛卻也沒有掀起什么波瀾,無他,法家治下的秦國其對官吏的管理之嚴苛后世王朝絕無僅有,在法家學(xué)說看來,所謂官吏,不過是上承君命,下治百姓,用來為君主治理國家的一個“工具人”而已,主治吏不治民,是法家的根本。
既然只不過是用來為君主管理黔首的工具,那么相應(yīng)的特權(quán)也就少之又少,法家威嚴的官府而不是官員。
后世官吏可以用手中的權(quán)利謀私,但這在秦國,秦官們也就想想而已。
《史記·范雎列傳》中就有記載:“秦之法,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p> 這個意思就是說,如果被舉薦的官員犯了罪或者不稱職,不好意思,舉薦的人要被連坐而受到刑事的處罰,謀私的代價可不是一個道歉就能解決的。
當(dāng)官不能謀私,而且待遇也是差的一比,秦國“王者刑九賞一”,干好了是應(yīng)該的,獎勵就不要想了,干不好那就對不住了,依法處理。
每當(dāng)歲終上計時,秦國的官員們都是提心吊膽的,這一年完成了什么任務(wù),又沒完成什么,決定的可不僅僅是升貶,而是整個家族未來的命運。
這樣一來,錦不錦衣衛(wèi)的對于秦官們也就見怪不怪了,無非是多了一個監(jiān)督的部門而已,少了又怎能怎樣?律法無情,可沒饒過誰。
說實話,在大秦當(dāng)換并不一定就比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黔首們好到哪里去。
況且能阻止皇帝陛下詔書的人,一個蹲在敖倉,兩個窩在咸陽。
咸陽宮,安吉殿。
這是日常丞相用來辦公的一處偏殿,此刻,右丞相馮去疾,太尉尉繚以及廷尉姚賈都聚在這里議事。
“秘監(jiān)百官,巡罪緝捕?!瘪T去疾皺著眉說道:“這樣一來可就是使得人人自危了,如今東方動亂,正是凝聚人心之時,陛下如此做,怕是寒了天下官心。”
“若無有罪,又何懼之?”姚賈嘿嘿一笑,錦衣衛(wèi)這個新衙的只能很令他喜歡,至少姚賈對兼領(lǐng)其指揮使一職頗為動心,所以道:“因觸法而捕,這又怎能寒了心呢?右相怕是多慮了?!?p> “只是……唉?!瘪T去疾搖了搖頭,秦國一向不尊重士大夫,用你的時候你就是國士,不用你就棄之如履,這么個老傳統(tǒng),自己多說無益。
“陛下在成長,右相不該欣慰嗎?”老神在在的尉繚開口道:“君上掌天下事,理所應(yīng)當(dāng),何須臣下駁論?”
“罷了。”馮去疾看著已經(jīng)書寫到一半的勸諫奏牘,扔下毛筆,嘆了口氣道:“老夫著勸諫之言還是停了吧。”
出了安吉殿,姚賈一路小跑地追上尉繚,再一次蹭了太尉的高車。
“尉公?!币Z前驅(qū)探著身子,開口道:“這錦衣衛(wèi)指揮使……”
“姚君莫不是有意?”尉繚瞥了眼熱切期盼的姚賈,明知故問道,秩比兩千石的高官唯三公有舉薦之權(quán)。
只不過尉繚對于舉薦姚賈出掌錦衣衛(wèi)是一丁點的興趣都沒有,昔日范睢、鄭安平就是前車之鑒,尉繚可不想趟這趟渾水,況且他也不認為此等要職皇帝陛下會沒有腹選,不過提點一二還是可以的。
“還望尉公提攜?!币Z揖禮,正色道:“此恩德之情,賈沒齒難忘?!?p> “姚君嚴重了?!蔽究澋溃骸爸笓]使一職干系重大,非君上左右不能任之,姚君所想怕是非分了?!?p> “這……”
看著姚賈一副苦瓜臉的模樣,尉繚笑道:“姚君掌廷尉事十余載,天下獄斷盡握手中,無論誰人得任此職,怕也少不了姚君的幫襯,只不過此事由陛下詔令還是由姚君自請,非同日而語。”
想了想尉繚的話,姚賈也明白過來,他忙作揖道:“多謝尉公點撥,賈銘記在心?!?p> “嗯。”尉繚頷首,他緩緩地地推開車垣,目光所示晨霧中隱約可見的華陽宮,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