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大龍吃過飯就到他幺大家里去串門順帶商量送禮的事情,接待他的是兩位堂弟蓋大強和蓋大剛。
“哥,我爸和我媽到坡上去干活了,說叫咱們兄弟三個一路去,每家寫個五百塊的禮?!鄙w大強先開腔傳達他爸的意思。
“你老子不去么?”蓋大龍問。
“我爸說他都不去了。人多了去坐席人家笑話呢!”
蓋大龍看著瘦的像油菜桿的蓋大強,自從這個堂弟取了個關中婆姨后就越來越瘦,平時都在關中生活,這幾天才回來看他父母。他又看了看呆坐在一邊的蓋大剛,他也剛從外地打工回來,堂兄弟三人坐在一起也沒有什么話說。
蓋大龍感慨自己這個幺老子也是個耙耳朵妻管嚴被老婆管的死死的,本來是自己的外甥結婚,當舅舅的應該出力把娘屋的面子撐起才是。眼前這兩兄弟結婚時蓋京靈送的都是一千塊,現(xiàn)在輪到人家兒子結婚卻只送五百塊,這要傳出去不叫人笑話,蓋大龍決定要教育這兩個兄弟一番。
“兄弟們,當哥的說句話,你們好好想想,老人講成家立業(yè),結了婚就是一戶人家了,要把各家的門面撐起。你們兩個都是結了婚的,盡管現(xiàn)在是沒分家,但是你們結婚時老姑給你們送禮一千塊,兩個人就是兩千塊,現(xiàn)在你們一屋人送五百塊,覺得合適嗎?”
兩兄弟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還是要等父母回來商量。
“也是個不痛快的人?!鄙w大龍心里罵了一句。
“那你們先商量,我先去了。送禮嘛,各家送各家的,不要搭伙也好。”
蓋大龍騎著結婚的陪嫁摩托車帶著媳婦到了城里,現(xiàn)在這是縣城城北街道荷花社區(qū),以前是易家營鄉(xiāng)荷花村,后來縣城擴建,村改社區(qū),荷花村改成了荷花社區(qū),但是當?shù)厝诉€是叫做荷花村。蓋大龍姑家就住在縣政府家屬小區(qū)的隔壁,房子是在舊村改造之前自己修的六間六層套間樓房,后面還有兩畝地的院子,這棟自建房在荷花村算是建的比較早的樓房,后面的大院子也是整個南鄉(xiāng)縣獨此一家。門口路邊兩百來米地兒都停滿了小車,其中不乏豪華車,一輛接著一輛的停在街道邊上,蓋大龍想找個地方停摩托車都沒地兒,只得倒回去往后走了幾百米找了條巷子把車??吭谌思椅蓍芟?,自己和媳婦走路過去。
一進院子就看里面站滿了人,娘家的、婆家的親戚都在,還有街道上、社區(qū)里的人也在,自從姑父前幾年當了荷花社區(qū)的主任,他家經(jīng)常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有來問東問西的村民,有來打探消息的干部,有來托關系辦事的商人,整個門庭若市,風光之極。
蓋大龍兩口子前去給姑姑、姑父道喜,因為道賀的人太多了,姑侄之間寒暄幾句就去招呼其他客人。他兩個人在人群里顯的多余,人也認識不到幾個,話也插上嘴說,站著也不是,坐著也不是,媳婦索性去給人燒開水泡茶,蓋大龍則抓了巴瓜子,一邊嗑瓜子一邊閑逛,哪里人多就往人群里鉆。
“明天接親的還差兩個,男的小伙子都過來”人群中的執(zhí)事喊了一聲。人群都向聲音發(fā)出的地方涌動,這是執(zhí)事總管在安排活路了,蓋大龍也隨著人群擠了進去。
“結了婚的就不要去了啊,接親要小伙子家?!笨偣苡痔岢隽搜a充條件。蓋大龍心里暗想,都說接親的去了有紅包,可惜自己結過婚了,否則這趟一定去搶幾個大紅包回來。
“明天誰挑擔子……”
“明天誰搬陪嫁物品………”
“迎親的、抬轎的明天8點到這集合…………”
“接親車隊明天6點集合,今晚都不能喝酒…………”
“剩余的沒安排的,自己看有啥做啥,大家伙都不要客氣啊,眼睛都放尖一點,眼瞧活路…………”
等總管安排完畢后,墻上用大紅紙貼出明天的執(zhí)事名單,眾人像看榜一樣去看執(zhí)事名單上有沒有自己名字。
“這執(zhí)事名單上除了親戚,能上榜的,那都和易主任關系不一般,尤其那些開婚車的,基本都是房地產(chǎn)老板……”人群的本村居民在邊上互相吹牛擺龍門陣。
“你們看那個婚車頭車是奔馳豪華商務車S600,車牌號是DF8886,車就不說了,大家都知道那是奔馳最豪華的,單說這大發(fā)三個八寓意發(fā)發(fā)發(fā)的車牌全市也沒有第二輛。據(jù)說車牌原來的數(shù)字全是8,后來車主為了低調(diào)點掩人耳目,在高人的指點下尾數(shù)換了個6,六六大順嘛,這樣一來連車帶牌沒個四五百萬是拿不下來的?!?p> “對,對,對,我也聽說這次接親車隊全部是黑色奔馳轎車,最低檔次都是s級的,一般的老板開個C級E級奔馳連給易主任家接親的資格都沒有呢?!?p> “你們知道個錘子,不光易主任是城中村改造的領導,人家親家也就是新娘的爸爸是國土部門的領導,這些來的老板哪一個不在人家手低下找飯吃?!?p> 關于新娘的背景身世蓋大龍也不大清楚,聽著那幾人的牛皮越吹越大,他也插了一句:“不要胡說呦,這里人多嘴雜,小心傳拐了呦。”那幾人不服氣了回了蓋大龍一句:“哪個敢胡說,真正是事兒。”被人懟了回來蓋大龍心里不舒服,他也不敢相信這才幾年的功夫姑父竟成了攀龍附鳳的勢利眼,可是眼前這些豪車不是假的,耳邊這些閑話也未嘗不是假的。他把心一橫,眼睛一瞪喊了一句:“好漢莫說謊?!崩镏幸蝗艘娝环?,從兜里掏出一張報紙伸手擺在蓋大龍面前黑著臉回應到:“不信你問他!”
蓋大龍接過報紙攤開,果然在頭版位置上刊登了一副照片,用紅色的標題注明“我縣最大棚戶區(qū)改造,國土局領導親臨檢查”,照片中易正源站在左三位置,中間是幾位領導模樣的人,左右圍了一些帶著安全帽的包工頭。對方指著左二位置的梳著大背頭,國字臉的大高個說:“你看,這就是新娘的爸爸,國土局的葉開山副局長,這報紙上也報道了的。他右手邊左三位置是不是易主任,這背景就是原來荷花村的老村子?!?p> 蓋大龍順著人指的內(nèi)容看去,還真是這么回事,那荷花村老村子他太熟悉了,小時候經(jīng)常去姑姑家里玩,那是他們就住在荷花老村,不過村子里都是土巴房,這種房子在南鄉(xiāng)縣老村子里遍地都是,這種老村落在南鄉(xiāng)縣也多的是,怎么靠城邊上的荷花村就成為了全縣最大的棚戶區(qū)?關鍵是他棚戶區(qū)也沒有幾家搭棚的呀!
蓋大龍也不去想這些問題,可以肯定的是姑父一家這些年在南鄉(xiāng)縣的發(fā)展大跨步,絕不是明面上看去做生意當村主任那么簡單。他撇開閑聊的那些人去找執(zhí)事名單看,結果找來找去也沒有找到他的名字,榜上無名就意味著沒有給他安排活路。他有點沮喪,自己老表結婚他作為表哥一點忙也幫不上,就算是沒錢沒車接不了親,可是他還有一膀子力氣,劈柴燒火轉灶臺也行呀。到此時蓋大龍才發(fā)現(xiàn)自己和這個社會脫節(jié)了,現(xiàn)在辦酒席誰家還劈柴燒呀,都燒煤了,再過幾年煤也不讓燒了,就燒天然氣。現(xiàn)在辦酒席誰還請廚子來自己家里辦呀,都是去酒店,吃了飯嘴一抹就走了,不需要廚子,當然也就不需要轉灶頭的了?,F(xiàn)在的生活條件不就是人們?nèi)张我古蔚男】瞪顔??不僅吃的起白面和米飯,連酒肉都是天天吃頓頓吃。以前辦酒席自己買菜賣肉請廚子做酒席,現(xiàn)在酒往店里一坐有年輕漂亮的服務員小姐姐把菜端上來,旁邊還有年輕的小姐姐專門給倒酒,坐席還有這么多人伺候著,以前的地主老財怕也享受不了這種待遇,恐怕只有皇帝老子才能消受得起。這一切都是經(jīng)濟發(fā)展了,社會發(fā)達了的結果,現(xiàn)時這個社會只要有了錢,就可以干以前想干而不敢干的事了。
蓋大龍就在院子里東轉西轉,這里看看那里瞧瞧,到了吃飯時間主人家在酒店里擺了幾桌酒席請人吃飯,邊吃邊商議明天的事情。因為平時都在外面打工很少在家,蓋大龍被安排著和他姑父姑父坐一桌。這一桌上的賓客看他們的穿戴,神情氣質(zhì)都是有來頭的,有戴著金鏈子梳著大背頭的;有穿著單位上班時的便裝,有的穿的花里胡哨,紅紅綠綠。
主人家招呼賓客動筷子吃菜,剛吃兩口易正源就舉杯邀請在座的共飲一杯酒,眾人剛放下酒杯隔壁一桌就有一人竄過來,舉著酒杯邀請眾人碰杯。
來人長了一張馬長臉,個子瘦高,背略微有點駝背,上身穿一件酒紅色商務襯衣,下身穿一條墨綠色九分褲,腰里系了一條花色皮帶,皮帶扣上金光閃閃的兩個英文字母LV亮瞎別人的眼。腳穿一雙錚亮的褐色尖尖皮鞋,大紅色的襪子套在腳踝處,走起路來雙腿往外撇,身體朝前傾,留著小平頭的腦袋晃來晃去,眼睛瞇成一條縫,開口就是一口濃重的四川腔。
“來,來,來各位領導,各位老總,各位朋友,明天是我姑父結兒媳婦的大喜日子,感謝各位的盛情光臨。各位的到來使這個婚禮熠熠生輝,感謝各位的光臨大駕,謝謝大家!明天我姑父還要忙,我銀子代易主任敬各位一杯,感謝,感謝,我先干為敬了?!?p> 話剛講完,來人抬頭仰脖咕咚一口將酒杯里的酒喝個精光,把酒杯舉在半空倒扣過來證明他自己已經(jīng)干掉了。酒桌上的眾人紛紛端起酒杯齊刷刷的看向主席位上的易正源,仿佛一群士兵在等待上司的命令。
易正源把煙夾在手指中間,在煙灰缸上彈了彈,然后慢慢的舉起酒杯,緩緩的說:“咱們在座的人阿,有的認的到,有的認不到,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愛人蓋京靈娘家大嫂侄女的女婿,按著輩份喊我們兩口子姑父姑姑。在咱們縣是做房地產(chǎn)建材生意,年輕人會搞干,外面人都叫他宮總,事業(yè)大的很吶。”
酒桌上的眾人一聽易正源這么介紹都紛紛舉杯向來人致意。易正源端起酒杯意思了一下喝了半杯還剩半杯就放在桌子上。旁邊有人看到后就開起了玩笑:“呦,聽你這么一說,按咱南鄉(xiāng)縣的說法那就是扯腳子親戚嘍,那也要把這杯酒干了嘛!”
來人一聽說有人說他是扯腳子親戚臉上藏不住一絲尷尬,他也不嫌羞,跟沒事人的似扯開嗓子說起了來龍去脈。
“這個親戚是這么一回事:我媳婦張彩云的親三姑父三姑就是我主任姑父姑姑娘屋的親大哥和大嫂。我叫宮有銀,大家都叫我銀子,我是從江城那邊到南鄉(xiāng)縣來發(fā)展,待了都十幾年嘍?!?p> 酒桌子上有和宮有銀熟識的人連忙替他打圓場,無非是一些攀親帶故的話,并舉起酒杯示意大家把杯中的酒干掉。宮有銀見人喝完了杯中酒又殷勤的把酒添滿。
“哎呦,大水沖了龍王廟,人家銀子是這主任家媳婦蓋京靈娘屋大哥蓋京雄媳婦張起蓮的大哥張起中的女婿娃。這正兒八經(jīng)是喊姑父姑姑呢。”
捋清了這層親戚關系,眾人都紛紛陪宮有銀喝了一杯,有的人就問宮有銀家里的情況。
“銀子,你說你是江城來的,那你是江城的宮姓嘍。”一位戴眼鏡,一副文化人氣質(zhì)的賓客問宮有銀。
“是撒,我屋頭是江城的宮家撒,我家四兄弟,我是老大,下面還有三個兄弟分別叫宮有金,宮有玉,宮有石,祖祖輩輩都在江城?!?p> “哎呦,你這屋里才好福氣呢,有金有銀有玉有石,金銀玉石才好呢?那你是老大,怎么會叫銀子呢?按道理講是金子和玉石比銀子貴重呢?!贝餮坨R的文化人的發(fā)問逗笑了酒桌上的其他人。
宮有銀也不慌,慢條斯理的說自己在江城的老家很窮,連吃的都沒有,生他之前老人見過最貴的就是銀飾了,哪里見過黃金和玉石?他出生時父母為了能有個好盼頭就起名有銀,后來條件好了,才見過金首飾和玉石鐲子,后面生的孩子就以金玉石依次取名了。
聽完宮有銀的講述,戴眼鏡的文化人扶了扶眼睛,嘴里默默念著“張”和“宮”,又伸出右手掐指一盤算,一拍大腿哎呦的叫了起來,眾人被這一聲驚了一乍,都要求罰酒一杯。
“各位切莫急呀,剛才我問銀子是不是江城宮姓?大家有所不知,這張姓和宮姓都出于黃帝的姬姓,兩千五百年前是一家呀。”
“人家易主任夫人姓蓋,跟張姓和宮姓又有啥關系?”酒桌上有人起哄發(fā)問。
戴眼鏡的文化人又扶了扶眼鏡,用手捋了捋頭上的地中海,用手巾擦了擦鼻梁的汗水,兩個手像算命先生一樣飛快的操練起來。
“哎呀呀,不得了,這蓋姓出處也大有來頭,這其一蓋氏之先,起于神農(nóng)時的姜姓。這姜姓和姬姓都是一家,周人的祖先棄,他的母親叫姜嫄。按這樣算宮有銀的宮姓和蓋姓也是一家,按輩分叫姑姑是正份兒呢?!北娙艘宦爩m有銀的宮姓和蓋京靈的蓋姓是一家,一個個都拍手夸贊文化人學問大。宮有銀更是激動到不行,他終于可以不用借助媳婦張彩云家的關系,而可以名正言順用他自己的本家姓氏來正大光明的叫姑姑了。
“還沒完呢,這蓋姓也不簡單,其二是蓋姓出自于葛姓,葛姓又源于葛天氏,三人操牛尾而歌,是樂舞的始祖,這個葛天氏部落很久遠呀,在人文始祖伏羲之前吶!”說完文化人用手抹了一把下巴,如果給他貼上胡子,那就是活脫脫的一個學究。
“難怪人家蓋京靈能歌善舞,原來是有祖?zhèn)骰蚰??!本谱郎系娜寺犕陮W究的姓氏推演都齊聲夸贊主任媳婦的歌舞特長。
一翻推演下來,宮有銀對戴眼鏡的這文化人佩服地五體投地,稱呼也從“這位貴客”改成了“表叔”。在南鄉(xiāng)縣的稱呼體系里,表叔是父母的表兄弟,這已經(jīng)算的上是親戚之間的稱呼了。
易正源乘機向?qū)m有銀介紹了這位戴眼鏡的文化人,他正是南鄉(xiāng)縣二中的龔志軍副校長,主管學校的后勤與基建。宮有銀聽完介紹后,馬上跨步上前,像學生一樣站立在龔副校長面前,他顯的有些興奮,像狼群聞到血腥味一樣。在興奮之外他又有一絲緊張,因為他才小學三年級畢業(yè),沒有文化,像這些上下五千年的知識他是不懂的,生怕說錯話惹人笑話。更重要的是龔副校長的主管業(yè)務和宮有銀生意上有重合的地方,一個管基建,一個賣建材,這一管一賣之中產(chǎn)生了微妙的化學反應,就像水和鈉,水和鎂的化學作用一樣會產(chǎn)生爆燃,也會產(chǎn)生另外一種新的東西。
宮有銀開始有點緊張了,他有點語塞,腦殼有點懵,心頭有點虛,說話有點結巴,他在得知了對方的身份后,竟不知如何稱呼對方。
“表,表,表叔,哦不,龔,龔,龔校長……”他生怕這個稱呼不到位就斷送了他將來的前程。
龔副校長繼續(xù)扶了扶他的眼鏡,他笑著示意龔有銀坐下來,此時的龔有銀雙腿像灌了鉛一樣邁不開步子,呆呆的站在原地。
“銀子啊,聽你姑父說你是做建材的,這樣啊我女兒的婚房還沒裝修呢,她在省城忙著工作,也沒時間回來,我自己呢工作一大堆,對裝修也不懂……”
龔校長的話題終于談到宮有銀擅長的領域,他一聽說裝修就來勁,從地磚說到墻布,又從墻布說到吊頂,從吊頂說到家具定制,他拍著胸脯請龔校長放心,新房裝修的事情一定做好。
“你算一下裝修費多少,我先轉點定金給你?!饼徃毙iL對宮有銀的裝修知識很肯定,就決定由他來負責裝修女兒的婚房。
“哎呀,領導你這樣說就見外了,要啥定金呀,這都不是外人。您讓我干就是看的起我銀子,您把妹妹的電話給我。她喜歡啥風格,有啥要求的我直接和她對接,就不用您操心了。”宮有銀麻利的掏出筆記本和筆送到龔校長面前,有人嘲諷說這都是啥年代了,微信掃一掃多方便。龔校長翻出電話寫了個號碼在筆記本上,自己給自己解嘲:“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手機也有沒電的時候,這天下也有沒網(wǎng)的地方,打電話才能找人嘛!”
“還是咱們這校長考慮的周全。”酒桌上的人接著話頭夸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