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紫蓮叛軍,紫蓮冥王座下第一悍將血霧靈王紅蓮兒所率領的圍城大軍。除了這城北的臨江門,東西兩面還各有陸軍大營兩座。此次紫蓮大軍裹挾大江上下無數百姓,號稱五十萬,雖然川石將軍嗤之以鼻,斥之為吹牛,但在城中百姓看來,看這漫延過水陸兩地三方的連綿營盤,數量也差不到哪里去。
這城上每隔十五步便有一具靈獸雕像,這些雕像都有寒博身型的數倍大小,張口眥牙,眼睛暴凸,形似龍身,名為負屃,栩栩如生。
或許托了受傷的福,寒博這些日子的工作,便是每日擦拭保養(yǎng)著這些雕像。尤其是確保靈獸背后的一個機關隨時能夠打開,并不時搬運來一種特殊的靈石,安放在這機關之后。
在前幾日,他曾偷偷開啟靈眼,細細檢視過這些靈獸雕像。發(fā)現在這些靈雕的身上,一條條繁復精巧的靈線組成了一個精巧的大陣,而這他每日精心保養(yǎng)的機關和靈獸張開的嘴,無疑就是靈獸身上的陣眼。
只不過這一具具靈獸身上的繁復線條又整個的聯結在整座巨大的城墻之上,最后漫延過整個城池中央的將軍府,匯聚于城南的廬峰靈山中。那里,應該就是傳說中整個紫玄位面大陣的三十六個節(jié)點之一,也是如今潯陽城真正的力量之所在。
關于那座靈山,寒博自認熟悉無比。它正是紫玄的三十六洞天之一,山上終年紫霧繚繞,常有靈修者在其中結伴靈修。雖然此山名為靈修的洞天福地,但卻并不禁止像他這樣的凡人出入。
在閑暇無事之時,寒博經常上山采藥打柴送給那個賣唱的老瞎子。有一次還曾遭遇變故,差點死在山上,但從未真正見過傳說中的靈修高人。但當他這次凝神細觀,卻差點被那奪目的紫色靈氣所散發(fā)出的耀眼的光芒灼傷了眼睛。
于是,他只能閉上靈目,老老實實地干起了他的活計。
好在這維護靈獸的工作雖然單調枯燥,但總好過他的兄弟們每天都在城內南湖中新建起的戰(zhàn)船上日夜操練,也比在這城頭擔驚受怕的守夜差事來得輕松。
圍城之初,川石將軍大開方便之門,潯陽城一下子擁入各地十數萬的難民,龍蛇混雜,誰也說不準里面有多少紫蓮叛軍的探子。這樣雖然使得圍城血戰(zhàn)時不用愁兵源,但投軍的人卻是無法一一甄別。
故這類涉及到護城大陣的機密工作,只有寒博這樣本是潯陽城居民并有人作保的人才能參加。
只是今日的氣氛有些特別,寒博一踏上城頭,便被邊上的石堅隊長拉著跪下。寒博偷偷抬頭看去,不遠處,一副金紫色靈甲正昂立在城頭,全城無人不識的臂甲上猙獰的負屃浮雕,已彰顯出這甲胄主人的身份——
如今這潯陽城唯一的主帥,曾經追隨過傳奇靈王易時中戰(zhàn)斗過,并親得其賜名為負屃的未央九子之一——也是當今的紫玄靈王紫玄螭吻最為信賴和倚重的封靈騎士——負屃將軍潯川石。
寒博只覺心臟不停的狂跳,盡管入伍已近半年,但他還是頭一次看到自己的統(tǒng)帥,傳說中用兵如神,堅守無敵的負屃將軍。
然而,潯川石自然無心顧及他身邊的一個小兵在想些什么,他的目光寧靜,只是遠遠的掃過江面,停在了那座碩大無鵬猶如兇獸的叛軍水寨之上。
潯川石身型修長,幾縷被打理得一絲不茍的白色髭須飄蕩下來,顯出了滿身的儒雅,倒是與他這一身戰(zhàn)甲有些不相協調。靈修者生命漫長,據說在追隨傳奇靈王易時中之前,他是一個不問世事,只以躬耕頌讀為樂的讀書人。
一日,他觀書有感,竟自行踏入了封靈之途。后來又得易時中感召,成為了他最初的幾位追隨者之一。一路血雨腥風之中,他以書生之姿率領未央軍團九營之一的負屃營轉戰(zhàn)南北,千里誅兇,卻從未一嘗敗績。
待傳奇靈王易時中在與獵靈聯盟的大決戰(zhàn)——天啟之戰(zhàn)——中身死隕落之后,這潯川石又回到紫玄,退守田園,耕讀于這潯陽城外的廬峰靈山之下。
若非如今這天下大亂,他又重新出山,收拾人心,拼死堅守這已經陷入絕望的潯陽城,只怕無人識得這個已入垂幕之年的儒雅老者便是傳說中的未央九子——威名赫赫的負屃將軍。
城頭之上,“潯字旗”迎風飄揚,獵獵作響。守城靈獸負屃也開始嗚咽作響,仿佛準備隨時睜開它的靈眼。
潯川石盯著大江,良久之后,才輕嘆了一口氣:“靈塵已動,叛軍會有動作,讓新兵營準備出戰(zhàn)吧。”
身邊的將官高聲唱“諾”,轉身離去。不一會兒,寒博與石堅隊長也被叫下城墻,回到了城下南湖中的船隊之中,城頭之上,瞬時便空去了大半。
在川石將軍身后,立著一位身型瘦長的青年。這人面容青癯,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手上正摩娑一枚雪花形制的靈印。在這甲胄林立的城頭,他卻一身青衫,顯得頗為異類。他便是如今這城內唯一的煉靈尊者,也是川石將軍引為股肱的隨軍煉靈師朔風。
“朔風,前些日安魂儀式的事情處理好了?”潯川石眼睛盯著大江,口中隨意問起。
“稟將軍,處理好了!”朔風聽聞,近前?身回道:“是棄城而逃的敬塘靈候留下的幾位安魂師出了差子,已經被我下獄,只等將軍有空時再詳加審問?!?p> “那安魂蠱的防治,處理得怎么樣了?”
“將軍放心,這城內的‘忘魂蠱’已經得到有效控制,不會再有漫延之虞?!彼凤L?敬回道:“只是手下無能,那幾個異位面的封靈者,又失了他們的蹤跡?!?p> “唉,那幾位都是如今各位面的后起之秀,倒是難為你了!”潯川石輕聲一嘆:“對了,前些日子那幾個潯字營受了傷的孩子沒事吧?”
“那人并未下殺手,經過這幾日的調養(yǎng),四人已經無大礙?!?p> “無事便好……唉,帝政糜爛至此,皆因像石敬塘這樣的人太多!”潯川石微微搖頭:“朔風,你在我紫玄年輕一代的煉靈者中出類拔萃,甚稱制器布陣的圣手。這城防大陣由你鑲補才得重新完整,我們能守這孤城到今日,你堪稱居功至偉?!?p> “將軍過譽了!誰人不知,如果沒有將軍在,這座城,還有某等,只怕此刻早已身死靈滅,葬身于紫蓮叛軍之手?!彼凤L見川石將軍稱贊,當即有些誠慌誠恐地搖頭回道:“況且將軍素以堅守揚名位面世界,所思所慮,非某得能及萬一。”
“哦?朔風你什么時候也學會這些了?。俊睗〈ㄊ宦曒p笑:“不過既然說到所思所想,那你不防猜猜看,我此刻正在想些什么?”
“將軍說笑了,我又不是城北碼頭來的那個老瞎子,可不會算命!”朔風輕然一笑,?敬回道:“這紫蓮叛軍圍城近年,勞而無功,近日動作不小,整個水軍營盤突然調動,將這強征而來的流民漁船盡數調至前營,只怕一場血戰(zhàn)已在眼前,將軍可是憂慮此事?”
“朔風啊,你就是太聰明了。我倒不擔心這場血戰(zhàn),這個紅蓮兒靈法詭異,在如今這個亂世之中,也算得是個難得的人物。可是這一年以來,她該用的招數也都用了?!?p> 潯川石輕輕一嘆:“我思的是如今整個紫玄帝國大陣失調,民生困苦,妖孽橫生……我擔心的是易師所托非人,我也要愧對他老人家的囑托了……你說這座孤城,這樣守下去,究竟有沒有意義!?而我們的生命與靈魂,存在的意義又究竟是什么???”
“將軍慎言!”朔風聽聞,神色不禁一變,忙躬身揖道:“雖然當今靈王紫玄螭吻與您同為當年的未央九子,但她畢竟還是得到了易老靈王的親傳,就連這傳位召書也是您帶回紫玄的。如今她為帝國培養(yǎng)出了紫玄未央這等麒麟兒,又兼得位面意志的加持,具有無尚的權威。我想,將軍您應該高興才對?!?p> “唉,未央倒是個好孩子!只是我的那個老朋友啊……”潯川石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正要繼續(xù)下去,突聽得大江之上戰(zhàn)鼓聲響,便轉移了話題:“你說得對,看來今日一場血戰(zhàn)怕是免不了。你猜猜看,今日這群孩子,能活下來幾成?”
朔風轉身見城下南湖內正在集結的新兵戰(zhàn)船,搖了搖頭:“大概三成。”
“我跟你打個賭,只怕未必能留一成,更可能是……沒有。”潯川石搖了搖頭:“唉,如果有活下來的,你準備一下,就為他們舉行覺醒儀式吧。”
潯陽城下,一艘艘陳舊的戰(zhàn)船從城內的南湖水寨中駛出,全都集結于臨江門前。這些船都是用臨時征召而來的各種小船改建而來,每艘船上不過載得二十名軍士,說是戰(zhàn)船,其實說它們是些漁船更來得合適。
在戰(zhàn)陣中央一艘頗為高大的舫艦上,隊長石堅看著這些戰(zhàn)船,微不可察地嘆息了一聲。不過短短數月時間,這些船已經越來越陳舊,船上那些新兵的年紀已經越來越小。
城外的紫蓮叛軍一路裹挾了無數生靈,有著用不完的炮灰,城內的兵卻是越打越少,川石將軍好不容易重建起來的“潯字營”,不到關鍵時刻決不會用。如今日這般情形,只能讓這些依然有些懵懂的新兵們上了。
他自己也是這么一步一步地熬過來的。在圍城之初,他只不過是在城北碼頭上討生活的漁龍幫內的一名普通幫眾,靠著一點封靈修為替人在這大江之上轉運貨物為生。隨著紫蓮叛軍的到來,他隨著難民逃至城中,也曾陷入了深深的絕望。
最后是川石將軍挺身而出,一身負屃戰(zhàn)甲,白色的須髯飄然于江上,幾乎以一已之力擋住了叛軍瘋狂的進攻。正是他那猶如天神下凡的氣象,才給他們帶來了一絲勇氣。
他響應號召,加入了潯字營,并在川石將軍的調教下迅速形成了戰(zhàn)斗力。而朔風靈尊的加入更是如虎添翼,他帶領著廬峰山上的練靈師加入戰(zhàn)團,很快改造戰(zhàn)船,訓練新兵,重啟護城大陣,終于給他帶來了一絲堅持下去的希望。
可饒是如此,在這接連中不斷的血戰(zhàn)中,他身邊死去的人還是太多了。昨日明明剛剛認識,還在與自己調笑,今日轉眼便成了城頭上的一具殘尸?,F在這批人出城,有多少人能活著回來?三成?四成?只有天知道!
但作為隊長,石堅知道自己不能泄氣,這群孩子最需要的就是勇氣與希望。他清了清有些發(fā)澀的嗓子,看著這群稚氣的手下,朗聲訓道:“紫蓮叛軍新一輪的攻勢又要開始了!”
隨著他的聲音響起,這戰(zhàn)陣之中的氣氛立時變得凝重。原本不算齊整的船隊也整齊了起來,幾乎是條件反射,整個新兵營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直挺挺地站著,靜靜地操著戰(zhàn)船,聽著他的訓令。
石堅對自己這幾個月以來的訓練感到滿意,這些孩子都由他精心挑選,皆是在城北臨江碼頭上游蕩慣了的水手和苦力,無不善于操舟,熟習水性。有著這樣的服從度和紀律,一會兒活著回來的人會多一些吧。
“你們都沒有上過戰(zhàn)場,是的,你們是一群新兵,沒人看得起新兵?;蛘哒f你們現在還不配叫作兵,你們只是一群苦力,靠人施舍才能活下來的可憐蟲!”
“誰是兵?看看你們的頭頂,看看那‘潯’字大旗,想想川石將軍當年追尋傳奇靈王轉戰(zhàn)南北,逐兇獸、誅兇頑,與獵靈連盟大戰(zhàn)于天啟之野,揚我紫玄未央軍團之名的氣魄。那才是兵,才是軍隊!那才是讓你的朋友和親人為你驕傲的存在!”
“你們平日也在訓練,你們知道,從新兵到‘潯字營’要訓練多久?一個月?一年?不!我告訴你們,只需要一天!就像你們的隊長一樣,也只需要一天時間,便可由一個普通人加入潯字營,成為一個合格的戰(zhàn)士!”
“這個日子就是今天,只要你沖出去,殺死你的敵人,你就是一名正真的士兵!就會得到在城內舉行覺醒儀式的資格,成為一名真正的靈修者!”
“城外就是紫蓮妖徒,圍困了我們近一年的紫蓮妖徒。你們有些是潯陽人,有些是從這月影大江逃難至此的難民。你們的故鄉(xiāng)被他們摧毀,你們的親人被他們屠戮,你們的朋友被他們奴役。我相信,你們每一個人都與城外的這些紫蓮妖徒有著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