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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物兇猛

窗臺上的猴子下

妖物兇猛 萬象奇緣 2505 2019-10-26 14:47:09

  4

  冬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依然熱鬧,隔著窗戶呼一口氣,似乎就能將胸中的怨氣統(tǒng)統(tǒng)拋向天空。

  猴子的風(fēng)波過去了,我情愿相信它是個偶然的惡作劇,沒有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假設(shè)猴子的主人恰巧是個馬戲團的班主呢?假設(shè)這只刁鉆的猴子在我入住之前就藏進了房間,一個剛剛受過驚嚇的人完全有可能忽略掉啊!……

  我安靜地向窗外眺望,四處白茫茫的煞是好看,滿樹的積雪看來這個冬天也不會消融了。

   5

  下午四點半鐘,墨河的第二張面孔——本日第三件事的主角兒粉墨登場了。

  我敢說,即使站在多年后,這件不起眼的小事看上去仍然是平淡無奇(我現(xiàn)在所描述的一切細(xì)節(jié)均與后面發(fā)生的離奇事件密切關(guān)聯(lián)),就當(dāng)時來講,它甚至都不值得我拿來一述——第一,它沒有驚嚇的成分;第二,甚至還沾染了一絲淡淡的幽默的意味,但它偏偏是三件事情中最怪的。

  怪到你絞盡腦汁,恐怕也想不出其中隱含的奧妙。

  時至今日,我都不知道是哪陣風(fēng)把那個丑八怪給吹來的。

  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我神經(jīng)質(zhì)地側(cè)耳聽聽,確實是我房間的門在響。驚喜之下,我撲過去就要開門。

  謝天謝地,我的元泰終于出現(xiàn)了!盡管姍姍來遲,可于我這個剛剛受過殘酷的精神創(chuàng)傷的‘‘病人’’而言,已經(jīng)足夠。我不知道他是否痊愈了。

  這真是個令人意外的時刻??!

  是的,接下來,我臉上的失望神情連傻子也可以猜到——敲門的人并不是元泰。我愣在門口,像盯著一個從“土星”來的怪物,一眼不眨地打量這個天外來客——

  她那身打扮呀,怎一個‘‘土’’字了得!

  站在門廊里的來客,究竟是從喜劇舞臺上走下來的明星,還是偷了天地精華修成人形的一個南瓜?對此我深有疑問。

  我拼命忍住笑。雖然近在面前,卻不敢與她的眼睛對視,她使勁向前伸著脖子,卻始終無法擺脫一個事實——那就是長在她脖子上的東西不是頭顱,而是安在她臃腫龐大身軀上的一個小小的按鈕,倘若藏起她的腦瓜,倘若能圓溜溜地滾進來,我準(zhǔn)會把她當(dāng)成一個花花綠綠的皮球。

  這位佝腰僂背的有趣的訪客,可能是把自己當(dāng)成了一本書,她久久不開口,矜持,做作,好像是有意留出一段時間,讓我好對她細(xì)細(xì)品讀。

  而我只顧看她,只顧看她——

  來人的穿著也頗具特色。上身采用正面彩繡“喜鵲登梅圖”的大紅底子中式棉襖,混搭寶石藍(lán)真絲圍巾,但上衣明顯加厚,樣子顯得特別臃腫;下身則是草綠色斜紋緊身亮彩長褲,連在一起令人遐思綿綿。

  怪就怪在,幾眼之后,起初的可笑已蕩然無存了,只剩下不可思議——若論色彩的艷麗程度,說她是個花枝招展的少女也罷,但她偏偏是個上了年紀(jì)的老婦人,她的腰夸張得都要彎到腳脖子上了;要么說她是個打扮得體、風(fēng)韻猶存的美婦,但她涂了滿臉的護膚霜把鼻子都要抹平了,于是,只要她做出一點兒面部表情,那深深的褶子就要擠出一點兒白色的油泥,就像剛剛粉刷的墻壁上突然劈開的裂紋。

  好在,這位奇怪的來訪者還是率先開口了——倒是凸顯出我的反常,她把拐杖向屋子里點了點——對,忘了提她的拐杖了,這怪婦人手里是拄了一根碧綠碧綠的竹杖的,讓人聯(lián)想到武俠世界里丐幫幫主的獨門兵器“打狗棒”,她歪了歪嘴唇,別扭地吐出一個‘‘坐’’字,然后弓下腰,費力地抬高腦袋,一拐一拐地走到窗臺下的椅子上坐定。

  ‘‘坐吧!——’’,我尷尬地笑笑,趕忙跟過去,欠身坐在床的一角,溫柔地看著她。

  ‘‘請問,阿姨——’’我斟酌了片刻,還是用了這個稱呼,‘‘您認(rèn)識我嗎?’’

  ‘‘那當(dāng)然,’’她的聲音柔和而細(xì)膩,即使操著濃重的方言,我也能察覺出她的偽裝,就像故意拿捏著嗓門,好隱藏她真實的口音似的(難道不是墨河人),‘‘我見過你,閨女兒?!?p>   6

  ‘‘哦?’’

  ‘‘在墨河,我永遠(yuǎn)忘不了一張面孔,’’那老婦人沉思片刻,‘‘我呢,就想說一說我的孫女兒?!?p>  ‘‘可是,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不解地問。

  ‘‘別打岔’’,她把綠竹杖放在地毯上,微微喘息著,如同要講述一段漫長往事似的——

  ‘‘昨晚,我夢了一個夢,夢見一個白雪飄飄的山谷,’’老婦人繼續(xù)說,她開始沉浸在自己的美夢里,‘‘雪從天上一片片地下在河上,河水結(jié)了冰,我就和我的孫女兒踩著冰面過河。那山谷深處仙氣彌漫,白霧中露出一棵遮天蔽日的巨大櫻桃樹,我孫女兒一手拎竹籃,里面盛著鮮紅鮮紅的櫻桃,另一只手呢,就挽著我的胳膊,我們祖孫二人“嘎吱嘎吱’地踩著無人行走過的雪地,一直走到櫻桃樹下,我們很貪心,準(zhǔn)備再摘一些櫻桃,可是竹籃已經(jīng)滿了,’’那婦人忽然掩面而泣,‘‘竹籃還在,可是我的孫女卻丟失了三年,再也找不回家了?!?p>  我被她嗚嗚咽咽的哭泣聲弄得心煩意亂,卻沒有主意阻止她的悲傷,情急之下掏出一塊薄荷味的糖果(我這兜里別的沒有,糖果卻是每時每刻都不會缺少的),剝?nèi)ネ馄?,湊過去,送到她嘴邊。

  那婦人雖然捂著臉,眉目低垂,卻一口吞下了糖果。她伸出一只手,我以為她還想要,沒想到她把手一下子放到我的臉上,露出一只眼睛,繼續(xù)抽泣著。

  ‘‘阿姨,別傷心,您的孫女會找到的?!?p>  ‘‘云妮,跟我回家吧,’’她突然停止哭泣,摸著我的臉說,‘‘是我的孫女兒告訴我你住在這兒的,瞧你的俏臉,跟她一模一樣?!?p>  我驀地一怔,推開她油膩膩的手掌說,‘‘您的孫女到底回家了嗎,您不是還在夢中吧!’’

  ‘‘胡說,’’她立刻揚起下巴,把整張臉都暴露出來,接著呵呵一樂,‘‘我的孫女再也找不到了,可是她托夢給我了嘛,讓奶奶好好瞧瞧你,也許我就不會那么思念她了!’’

  ‘‘她的孫女?’’敢情是個小女孩兒呀,我有那么小嗎?看來這婦人的神志是有些糊涂了。

  我突然對這個怪女人產(chǎn)生了極大的同情,想不到,她竟是這樣一個經(jīng)歷悲慘的可憐人,雖然我不清楚她究竟遭遇了何種折磨。同時,也驚嘆于思念的力量,我是一個感情脆弱的女孩,心底時刻蘊含著深情,那么當(dāng)一種感情披著童話般的外衣陡然叩響心門——那種強烈的共鳴怎能不使我欣然接納。

  說了這么多,我就是個容易輕信人的傻姑娘??!

  ‘‘阿姨,您住哪里?我想您還是在家里待著比較合適,要不您的孫女回來會進不了家門?!?p>  ‘‘嘿,你這是要趕我走嗎?’’老婦人輕嘆口氣,‘‘我這就走,可還是要好好感謝你,親愛的姑娘,’’她拾起竹杖,怪聲怪氣道,‘‘我孫女說了,這些年她丟失的好運氣全都埋在那棵櫻桃樹下,哎喲,真是的,這個冬天冷死人。’’

  老婦人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好似說過這一通話便又老了幾歲,她步履維艱地拉開門,突然又扭回頭對我說:‘‘孩子,你會有幸?;貓蟮??!?p>  ‘‘謝謝,謝謝!’’

  我激動得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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