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乍暖 紅豆安魂（4）
以前都是清妍在早上把熟睡中的清墨輕輕搖醒，然后洗漱，穿鞋?，F(xiàn)在像是顛倒了順序，清墨搖搖晃晃走進清妍的房間一邊說著姐姐你好懶啊，一邊把正在被窩里傷心的清妍拉出來。
一頭烏黑的頭發(fā)披在肩上，遮住了半邊白嫩的臉頰，眼角那紅紅的一片。每當她經(jīng)過媽媽的房間，看著那些在被褥里，在床板下零散的落發(fā)。沒有光澤的黑色，夾雜著幾點花白。
清妍都會在想，媽媽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應(yīng)該是不愿意讓清妍和清墨看見她凋零的模樣吧。于是她才選擇了離開。讓生命沉寂的消亡在一片白茫茫的霧氣里。伸手不見五指。
手術(shù)刀劃開肌膚，血液注入透析液中。在這些直達靈魂的痛楚里，媽媽想的會是什么呢？是那個洗碗都要劃破手指，在學(xué)校不敢和人交流的愛哭鬼嗎？
爸爸坐在病房里聽著心跳監(jiān)測儀滴滴滴的聲音最后回歸平靜，只剩下一根直線。他應(yīng)該很難過吧，可是他從來沒在清妍面前表現(xiàn)過。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清妍聽見了啪嗒一聲打火機敲響的聲音。
因為媽媽不喜歡煙味，爸爸說戒就戒了?？勺蛱焖€是沒忍住，再也不會有那么一個人在他抽煙的時候聳聳小鼻子，然后露出一臉的嫌棄。再也不會有那么一個人在他抽煙的時候一直哭一直哭，直到他掐滅煙頭，一下子撲到他懷里要抱抱。
世界在重歸于黑暗時，不是突然變黑的，而是一幀幀的暗下去，再也看不清天邊不滅的星光。麻木的無力，且無助。
好像抬頭一眨眼的功夫，國慶假期就過了一半。因為是高三的緣故，國慶假期只有可憐的三天，就連教育局三番五次的嚴令不準補課，學(xué)校政教處還是樂此不疲。
去他媽的什么根據(jù)我校實際情況。
今天葉云軒參加了一個班級聚會，毫無疑問是以前三班的。像競賽班的那群瘋子，是絕對不可能拿這么寶貴的時間出來吃喝玩樂。
聚會上葉云軒給清妍打了很多個電話，當初說好要一起來，可從話筒里傳出來的都是嘟嘟的忙音。這讓他很低落，匆匆的吃了飯就和侯羽行他們告別了。
侯羽行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葉云軒臨走時他扔了一把鑰匙過來。
“騎慢點，葉哥?！甭唤?jīng)意的樣子讓葉云軒懷疑是不是在侯羽行和他說話。嘴角還是咧開了一條縫。
侯羽行一直不喜歡清妍，葉云軒是知道的，或許他以為是清妍把曲如云趕走的吧。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侯羽行的老舊鳳凰牌自行車早就換掉了，代價是酒吧那三個月的工資。
關(guān)于清妍的媽媽，葉云軒腦海里只有淡淡的一點痕跡，只記得每當他和清妍玩累了的時候，回到清妍家休息。她的媽媽總是一副溫柔恬靜的樣子，不是在廚房里忙碌就是給他們端上一盤點心。
這樣的人怎么會.....葉云軒想不明白。而這時又有一張蒼白的臉撞入了葉云軒的心里，那是林小夕的面孔。她高中的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充滿消毒水氣味的醫(yī)院里度過。葉云軒偶爾跟著董峰去看她，林小夕那張乖巧的小臉會很認真的聽葉云軒和侯羽行講發(fā)生在學(xué)校里的事，看到什么美麗的風(fēng)景。
葉云軒能感覺到，當林小夕聽到這些東西的時候，是由內(nèi)而外的生出一股希望。好像有一種神奇的魔力，連鋼針扎進她的血管里也感受不到痛楚。
那種對于世界的渴望，葉云軒能感受到，卻永遠不會明白。那是一種怎樣的希望。
冷氣沉降在離地兩三寸的地方，大理石做的瓷磚上鋪滿了瓜子殼。門外一個又一個的白色花圈，用濃稠的墨水書寫的挽聯(lián)。到處都擠滿了人，吵吵鬧鬧的。
清雅隱約聽見命苦還有造孽這樣的字眼。
密密麻麻的人群，吵鬧的聲音讓清妍很難受。她很想回到房間躲在被窩里一個人哭泣，但是一看見爸爸重重的黑眼圈，眼窩深深的陷下去。她的腳就好像是被血淋淋的釘子固定住了，不能移動。
我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懦弱了，于是清妍咬著牙，朝人堆走去。
“哎呀，清妍都長這么大了，我當年還抱過你呢?！?p> “清妍真是長成一個大姑娘了，我記得你以前總是躲在你媽媽身后呢。”
“來來來，清妍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
盡管有些人從未在清妍的記憶里出現(xiàn)過，但看他們一個個說的和清妍小時候多么多么親密。清妍還是艱難的擠出一點笑容，雖然看著好像在哭。不過好在也沒人注意。
兜里的手機不停的響動，在喧囂的鑼鼓聲中，在所謂道士的念念有詞中，清妍完全沒有注意到。在遠方的某地，有一個人那么的在意她。
裁剪為方孔錢幣的黃紙在清晨的霧氣里落下，還有車上不時扔下的幾串鞭炮。送葬的車輛跟著開進火葬場里。世界完全變成了一片黑夜，哪怕天邊還有未亮的光。
直到現(xiàn)在清妍也沒有勇氣去看一眼媽媽的樣子。她的面孔消失在一片熾熱的火焰里，像是漫山遍野的杜鵑花。
紅彤彤的光反射在鐵壁上，溫度一點點在升高。清妍卻感受不到，可靈魂像要一起融化。
高聳的煙囪冒出一點黑煙，那是媽媽看她的最后一眼。
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在焚燒爐的轟鳴聲中，清妍突然想到媽媽留給她的紙條上的最后一句話。
“清妍，原諒媽媽。媽媽愛你，真的?！?p> “嗚嗚嗚，清妍原諒媽媽了，你回來好不好。我要讓媽媽知道我已經(jīng)變得堅強了，不會偷偷的躲著哭了，我要讓媽媽知道我已經(jīng)可以照顧好自己順帶照顧好弟弟了.....媽媽，你好傻啊，媽媽，你為什么要那么傻.....下輩子清妍還要你做媽媽?！?p> 當世界重歸色彩，是在阡江的一條小船上。江水暖暖的，小船一搖一搖。像是回到了媽媽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