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十一月二十五。
李未初目送徐衍率軍離開后毫無睡意，在回府的路上看到了物監(jiān)造，這是朝廷給他派發(fā)的工匠和他到元牟縣后征募的工匠，組建的一個部門。
這里專門負(fù)責(zé)打造軍隊的物資，前后共計四百人，薪資都很不錯，月銀五兩，比起大頭兵自然好很多。
勒住馬，李未初停了下來，打算進去瞧瞧。
門口的衛(wèi)兵看到他來，直接將門打開，里面頓時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哪怕是這北疆十一月，也能感受到熱。
里面的人大多只是穿著一件單薄的衣物，有些甚至光著膀子干活。
乒乒乓乓的敲打聲不絕于耳，但很有規(guī)律，一點都不覺得吵。
很快有個穿著比較得體的老頭一路在衛(wèi)兵的引領(lǐng)下小跑出來，見到李未初就喊：“李大人?！?p> “嗯，陳司監(jiān)還沒回去呢？”李未初有些奇怪，陳民不過是個監(jiān)督者，又不干活。
“眼看大軍就要開拔，只能讓大家加個班趕點兵器出來?！标惷裼行┍傅恼f道。
“那些糙漢子今天沒少來煩你吧？”李未初想到白天那些將領(lǐng)找他要東西的樣子，頓時聯(lián)想起來。
“不打緊不打緊呢，殺羌人，小老頭能理解的?！标惷駸o所謂的答道。
“你也算是個六品官，以后別那么縱著他們。武器在精不在多，這話是我交代的，你給我記住嘍。寧缺毋濫，否則就是拿將士們的性命開玩笑，那才是誤我大事?！崩钗闯踹呎f邊往里走。
正巧看到一個男的拿著一塊魚盾敲打，只是，他這敲打的是塊好盾。
走到這男的身后，李未初也不說話，就看著他擺弄，一會兒比比大小，一邊拿著長矛比較，好像有些苦惱的樣子。
直到發(fā)現(xiàn)身邊已經(jīng)圍滿了人，才注意到李未初。
“都護大人，小的該死，沒見到大人來了。”中年男子立馬跪在地上，有些惶恐不安。
“起來吧，我又不是皇帝，你跪我干嘛。”李未初親切的將他扶起，問道：“這是在做什么？”
“我···小的···小的···”因為激動，男子竟然結(jié)巴了。
“叫什么名字？”李未初一把抱著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這一抓，身上的衣物上全是這男的汗?jié)n，可他毫不在意。
“陳頭給我取的名，叫王老三?！蓖趵先芫o張，覺得自己肯定是犯了什么錯，而且掙扎著想離李未初遠(yuǎn)點，畢竟他知道自己有多臟。
“王老三，這魚盾不是好的嗎？你干嘛又敲又打的？”
說起這東西，王老三果然就變得不同了。
跟換了個人似得，捧起魚盾就說：“我兒子在西府軍，也是槍兵，他有次回家跟我說，長槍太重，一般人根本舉不起，而且直刺幾下后，手臂酸痛。但將軍們不允許將矛頭垂在地上，所以我在想，能不能把長槍搭在盾上，這樣省力些。”
“想出來了嗎？”李未初笑著問道。
這時，一旁的陳民卻要上前制止王老三，被宋云一把攔住。
“沒呢，這魚盾由木板拼接，鐵條固定。若是從一側(cè)鋸，整個盾就容易破，我試過了，不行！”王老三略帶遺憾的說道。
只是李未初立馬就聽出味來了，這是想要做個能架槍的盾！
但是王老三的解釋，李未初更是能確定，這家伙雖然沒文化，不懂原理，可人家敢實踐！
“行了，老三，我早跟你說過，你那種盾啊，只能重新造，還得是鐵的才行?！辈贿h(yuǎn)處有個蓄著白胡子的老頭看不下去了。
“哦？”李未初好奇的追問道：“老先生為何這么說？”
老頭放下手里的鐵錘，讓一旁的人接手繼續(xù)鍛造鑄臺上的劍胎，自己用旁邊的抹布擦了擦手，從老三手里拿過魚盾說道。“這魚盾確實是西府軍不可多得的好盾，因為他價格便宜，而且制造簡單?！?p> 說著，拿起一旁的錘子咋了下去，看上去并沒多大的力。
只見砰的一聲炸響，木盾瞬間支離破碎。
“可他有個最大的毛病，刺砍不怕，就怕錘和劈。”老頭接著說道：“可鐵盾太重，沒幾人拿得動那純鐵造的幾十斤鐵盾?！?p> 李未初看著周圍幾件盾牌笑著問道：“所以你們就琢磨著用鐵皮包裹？但是也失敗了？”
小老頭一愣，驚訝說道：“大人如何得知我們失敗了？”
李未初大笑說道：“鐵皮太薄，劈砍幾次還好，次數(shù)多了，無法固定里面的木板，結(jié)果里面空了，防御大減?！?p> “沒錯沒錯，就是如此。”小老頭非常認(rèn)同。
“于是你們就想著先固定木盾，然后再套鐵皮。”李未初故作神秘的說道：“可你們還是失敗了。”
“大人實乃神人也，能掐會算?！毙±项^可不認(rèn)為李未初做過，人家可是大老爺，不做粗活的?！斑@樣的盾足足十五斤，和當(dāng)初的想法背道而馳，當(dāng)然是失敗?！?p> “那就不蒙鐵皮，蒙獸皮試試?！崩钗闯踅o了個答案。
“小老頭不是沒想過，可獸皮取材不易，難以統(tǒng)一，而且蒙皮是個新技藝，需要時間去學(xué)。取材中，牛皮最好，可價格昂貴，司監(jiān)說太雞肋了?！毙±项^看樣子也是很認(rèn)同陳民說的雞肋，畢竟價格上去，盾牌就喧賓奪主了。
“士兵們的命，比錢重要?！崩钗闯跖牧伺耐趵先募绨?，看著陳民說道：“即可收購牛皮，一旦技藝成熟，立即開始制作蒙皮盾，我有大用。”
李未初還在繼續(xù)說著，身邊的人此時卻已經(jīng)因為他說的‘士兵們的命，比錢重要’而驚呆了。
盾的對立面一般是矛，李未初卻不愿選擇讓士兵用矛。
矛是頭重兵器，桿身無韌性，最大的問題就是重！
而槍則是桿有韌性，槍頭尖長，整體重量對比矛來說較小而容易讓士兵快速掌握基本用法。而西府軍用槍多過南方的用矛，更重要的原因是要對抗騎兵。
就連主兵器破損后，步兵的佩劍也要比一般南方的士兵更長一些，需兩手握住方能得力些，不然力氣小點的，單手使起來不順手。
可在李未初看來，對抗騎兵的重要法寶不是槍不是矛，也不是弓箭，而是弩！
周朝的弩不多，因為造價實在太貴，相比弓來說，弩確實屬于奢侈兵器，且較為雞肋。
可李未初兵馬不多，武器還不精良的話，基本沒得打。
造弩！
但非周朝的輕弩這種和弓箭射程相差不大的，而是要造重型弩。
想到以前巍巍秦軍的弩箭陣，他就一心想要重現(xiàn)這樣的輝煌。
可重弩有個毛病，就是張力太大，電影里出現(xiàn)的那種靠整個人躺在地上，手腳并用撐開的，李未初可沒那么傻，那么好騙。
腳架，利用類似滑輪的杠桿原理，在弩的底部鑲上一個鐵制的齒槽，大致八石的弩，用四個槽四次快速短促的用力就能讓一個成年男人在五秒內(nèi)撐好，并裝上弩矢。除此以外，撐弦的部位打算用三個兩兩結(jié)合的力臂作為蠻力的代替品。
雖然效率會變慢，但是極為省力。
有了想法的李未初，找來筆紙將圖形畫了出來。
三更半夜的物監(jiān)造格外熱鬧，等到李未初畫好，幾個木匠同時動手，各自分工，不到兩刻鐘就把弩的模型做好，而木頭更是選的白蠟。弩弓用三層精挑細(xì)選的直紋白蠟?zāi)緦盈B綁縛，弩臂則選的鐵樺木，堅硬無比，比鋼還硬兩倍，但是極為稀缺。
弓弦用五股精選的牛筋繩纏繞搓成半指粗細(xì)。
接著，很快在小老頭的帶領(lǐng)下將其拼接，開弦的時候更是兩個大漢面紅耳赤的才拉開。
“宋云，你去試試?！庇辛死钗闯醯姆愿?，宋云一把搶過這個弓身長三尺三，弦長二尺五的手弩。
宋云掂了掂，這怕不是有十來斤。然后稍一用力，弓弦絲毫未動。他頗感意外的再次用力，弓弦才慢慢動起來，直到他把弓弦搭在弩機上時，已經(jīng)有點臉紅了。饒是如此，這力氣也不是蓋的，周圍的人頓時夸贊他神力。
“這弩，應(yīng)有七石多?！彼卧扑α怂κ终f道。
“看看好不好用?！崩钗闯跽f著，遞過去一枝專門為新弩趕制的弩箭，半寸的箭頭，二尺的箭桿，翎羽選的雞毛。
宋云裝好弩箭，滿院子瞧了瞧，正巧看到院里有個靶場，站在原地沒動，大致算了算后，扣等了扳機。
噔！
巨大的彈力讓弓弦在空氣中爆發(fā)出一聲清脆而沉悶的響聲，離得近的頓時嚇了一跳，還以為弩炸了。
緊著沒等大家反應(yīng)過來，只聽咚的一聲悶響傳來，那靶子被打得騰起一片灰塵，而弩矢早已穿了過去。
“穿過去了？”有人提出了疑問。
“稟大人，弩矢穿靶，釘在了墻上?！笔勘σコ叮昧藥状瘟Σ虐l(fā)現(xiàn)根本拔不出來！
李未初大笑，吩咐讓人將齒槽和三桿做出來。半個時辰后，工匠們才把弩臂鑿穿安上零件。
這次，李未初沒讓宋云上，而是叫來一個物監(jiān)造的衛(wèi)兵，教他如何驅(qū)使力桿。
大家眼巴巴的就看著一個衛(wèi)兵幾乎沒費多大力氣，就把弩弦扣在了弩機上，宋云也是一臉驚訝。
“此物竟然如此神奇！”小老頭立馬找到了關(guān)鍵節(jié)點。
然后搶過來把玩了幾次，摸了把胡子說道：“這么做，雖然省力，可擋住不少視線，若是將這個力桿移到左側(cè)，則效果同樣，還能將視線讓出來?！?p> 李未初眼睛一亮，心道：“老手就是老手，僅僅只是看一眼操作就知道妙在哪里，把玩一番就能加以改進?！?p> “老先生眼力真好。”李未初贊了一句道。
“大人過獎?！毙±项^恭敬的鞠了一躬，說道：“小老頭我曾為不少達官貴人做過弩，此類巧力的也有做過，但大都省力不多，這一次，還是頭回見到如此精妙的?！?p> 只是他轉(zhuǎn)頭略微擔(dān)憂的問道：“可這力桿畢竟用力太多，若是用木，恐怕容易折斷?！?p> “那就用好鐵?！崩钗闯踅ㄗh道：“這弩本就不是常人能用的，哪怕是有絞力架，對力氣的要求也不小?！?p> “原來這東西叫絞力架？”小老頭摸了摸胡子笑著說道：“倒是挺形象?！?p> “不管造價幾何，只管給我造?！崩钗闯醮髿獾恼f道?！瓣惷瘢浵?，此弓取名神臂。一個月后，我要見到一千把弩?！?p> 李未初哼哼幾句，心想，你不是不給我火槍嗎？可以啊，我造弩，而且比火槍還可怕的巨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