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子恰好是跟著玉琢去了法嚴寺的親信之人,還要趁著天色未黑趕著出城去,被玉沁攔了也不生氣,絲毫不露不滿,只片刻斟酌,便接話道:“老爺派我回來與夫人說一聲,他與老友久別重逢,老友盛情難卻留他在府上通宵敘話,今夜不回府里,叫夫人不必為他留燈。”
玉沁聽了,絲毫不疑,放了他去了正房,自己卻是領(lǐng)了丫頭往西廂房去了。
小子將對玉沁說過的一番話照本再說一遍,鄭氏聽了卻難掩失望。小子不管這些,稟了事,當(dāng)即一溜煙退了出去。
等到鄭氏后知后覺想起抓住他問一聲玉琢是在哪個老友府上過夜都來不及。
大廚房里原本按著鄭氏吩咐,燒煮著幾道玉琢素日喜愛的菜式,還有一盅百寶老鴨湯更是鄭氏抽了空時不時親自去盯著柴火的。玉琢既不回,鄭氏花了工夫搗騰的一桌子好湯好菜自然全便宜了幾個子女。
一盅老鴨湯分裝了五碗也還剩下許多,玉汝吃了一碗不免嘴饞還想要一碗,鄭氏卻只當(dāng)看不見她眼神暗示,直把余下那些全給了兩個兒子。至于玉沁,原本也食量有限,是既定不添碗的。
玉汝在那兒如何屈辱憤恨也是無人理會的——玉琢不在,一桌子的人全是嫡嫡親血脈相連的一家人,只除了她一個。她不是鄭氏肚子里爬出來,不過是個“外”人。
玉沁只當(dāng)沒有看見臨近桌子下邊被玉汝絞成一團的裙裳,自顧自地拿了湯匙將精心熬煮出來的鴨肉塊咀嚼碎了吞吃入腹。
玉汝存了心思找茬,少不得在散了桌,回去的時候設(shè)法與同路一段的玉沁找不痛快。
玉沁對她的套路很是熟悉,她在玉沁手上還未曾有討到過什么便宜。姐妹倆熟稔地嘴上過招,針鋒相對。不到幾個回合,玉汝就被玉沁堵得一口氣上不來又下不去,氣得要死卻又拿玉沁無可奈何。
眼見著兩人馬上就要走到岔路口,玉沁自領(lǐng)了人要走開,玉汝卻忽的腦中靈光一閃,悠悠道:“…大姐姐原本說得也不算錯,妹妹我年紀尚幼,德容言功之婦德實在還有諸多需要修行精進的地方。然而縱然是不成器,好歹也是承蒙北海韓氏一族不棄,聘為‘宗婦’的。只是妹妹日思夜想,唯恐到時成就婚事時德行不足,會丟了玉家祖宗的顏面,因此還要姐姐給予多加指點了?!庇袢暌桓那耙豢踢€慍怒的臉,笑得嫣然。
玉沁腳步一頓,眼中微冷。玉汝年歲十四,北海名門韓氏遣媒人登門求娶,看重玉家血脈底蘊,令她一個庶女為繼承人之妻,可謂是天大的臉面。偏偏玉沁身為玉氏嫡女,已及笄一年,無論鄭氏對外是如何說道,玉沁好事未成也是事實,不容辯駁。
她原本已將玉汝堵得說不出話來,卻不成想意外留了話柄,叫玉汝及時抓住,反戈一擊,反而使得自己有些下不來臺,倒是叫她高看玉汝一眼了。她不由轉(zhuǎn)了頭,盯住了玉汝,只當(dāng)聽不懂玉汝話中譏諷,一字一句哂笑道:“幫扶弟妹本就是我身為長姐義不容辭的職責(zé),‘指點’二字我可不敢當(dāng)。”
玉汝從小到大都被玉沁這個嫡姐壓制在下,有志難疏。難得無意在玉沁跟前拿下城池,玉汝自然很懂得乘勝追擊:“大姐姐謙虛了。聽聞大姐姐近日和寧國公府的二娘子往來甚密,今日還邀她上門聚會。誰人不知唐二娘子素來是咱們帝京之中和明華殿下南北齊名的賢淑好女?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想必姐姐的女德造化一定也有所小成,說出來指點指點不成器的妹妹應(yīng)當(dāng)是綽綽有余了!”
玉汝不免說得偕越。玉沁瞳眸微瞇,目露兇光。
玉汝卻見好就收,也不待玉沁再說,直接趨膝告辭,說畢便忙不迭地帶著她院子里的丫頭走了開去,唯恐多留一刻,叫玉沁反唇相譏說來什么話,壞了她得勝還朝的好心情。
待玉汝領(lǐng)著人已走得瞧不見人影,玉沁才冷哼一聲往甬道另一頭走去。
……
同一個時候,暗沉籠罩的青山密林之中,廟宇安平,佛像悲憫。一間供奉觀世音菩薩的廂房之中,一個下人也無,只有一男一女并肩坐在一小方木桌旁。木桌上擺放了幾樣清粥小菜,桌旁的兩人手執(zhí)木箸,顯是正在吃用晚膳。
兩人手執(zhí)筷箸的一只手同樣骨節(jié)分明、纖細修長;臉上妝容盡去,容貌七分相像,不是明華和玉琢,又是誰?
分明不過是稀松平常的素淡齋菜,兩人吃在嘴中卻都仿佛在食用世上最鮮美的山珍海味似的。
玉琢不知第幾回夾了菜放到明華的飯碗上,輕聲勸道:“怎的跟我似的,不愛葷腥?”
明華委婉撒嬌:“有其父必有其女?!闭f著,還將玉琢夾給她的送去嘴里咀嚼。
玉琢微不可查露了寵溺之色:“好的不學(xué),學(xué)壞的?!?p> 明華莞爾,難得像個少女,笑得嬌俏調(diào)皮。
兩人坐在一處,明明沒有任何舉止過逾,只是只言片語的交談,卻有一絲不可言說的親昵。
將飯菜用了,雙雙簡單做了洗漱,兩人又不顧隨侍仆役勸阻,竟于理不合地在廂房里鋪就了兩床衾被,同睡一室。一人睡了床榻,另一人躺了原本該是守房丫頭休憩的軟榻。
姚黃幾個心情復(fù)雜地與玉琢帶來的幾個親信出了去,各自歇到附近隔間。
明華不叫她們守夜,四個大丫頭難得頭一次齊聚一堂,在明華隔壁的寺院廂房里擠著躺下,直到夜半三更,都沒有從一日驚訊之中回過神來。
主子居然不是崇元帝的親生女兒!
如果說白日里初來時幾人被留在藏經(jīng)閣外不得入內(nèi),她們還只是心有疑惑。那么隨著明華和玉琢一道從藏經(jīng)閣出來,將真相告知她們四個,她們還有哪里不明白呢。
室中四人久久無人說話,還是姚黃先開了口,打破了一室沉悶寂靜:“…都睡吧,眼下為主子瞎擔(dān)憂也是無用的,咱們幾個首先該當(dāng)把自己的職責(zé)盡到了,才有資格談?wù)撈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