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讀者,這不是一本封建迷信的書,而是一個老人講給孫子聽的故事書。
講故事的老人已走了多年,她的孫子怕忘卻了,就不知天高地厚地拙寫一二,見笑了。
老人講的故事,很恢怪詭譎,很生動形象,很清耳悅心。
鬼怪,神仙,歌謠……可惜,我忘了,尤其是那悅耳的歌謠。
我不知道,這么動人心弦的故事,她一個不識一丁的白丁,如何記得死死的,牢牢的,像釘子錘在腦海里一般不可動搖。
她說前人說得多了,說得舊了,就記得了。我想,她太謙虛了。我如此年輕力壯都忘得殆盡,就像小時做的夢,一醒就沒了。
她是我奶奶。
奶奶講故事,都是我一個人在聽,她總笑我就愛這老掉牙的故事,遺憾的是,我不能告訴她,這不老掉牙。
她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講故事,就是保公來了(她的丈夫),她會乖乖地閉嘴,她怕別人笑,怕保公呵斥她盡講這些沒用的東西做甚么嘛。
那時我怎么那么的愚蠢,那么的不識好歹,那么的不善解人意,在她難堪的時候還央求著講故事。奶奶拗不過我,還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講了。我真是一頭沒腦瓜的豬,不明白她的難處,還難為她。唉……
我想感謝她,可我再也不能了。世界最大的隔閡是陰陽永隔。離開故鄉(xiāng)后,我只見過三次。
一次是在天橋底下,她流著淚跟我說:“那座屋子還在,多好。每次看到我就想到你奶奶,她人特好,要是她在,也有個伴,過去看到那屋子,都不想回去,”世事無常,那座矮矮的黑黑的屋子因修高速公路被推倒了。
再次是我登門拜訪,奶奶已經(jīng)目不可視,耳朵也要大聲地喝喊才聽得一二。我又央求她講故事。她開心地笑我還是愛聽這老故事。
然而,每到唱歌謠時,她都不好意思地說:“忘了,忘了。人這老了,就不中用了”是啊,我都忘得一干二凈了,她還記得這么多屬實不易。我內(nèi)心深處有股莫明其妙地失落,不是因為故事的不完整,也不知道是何物。
我還是謝謝奶奶為我再一次講故事。
最后一面是她的靈堂。我知道,我不是她親孫子,也未曾孝順過,也沒有喊過一聲奶奶,但我流的淚沒有一滴是白開水來著。
我對她所有的情感如同我對我親奶奶一般無二亦無三,就像左右手,我奶奶給予我活下去的物質(zhì),她贈送我人的精神支柱。
我偷偷地流淚,又偷偷地抹啊抹,可淚水就是不聽話,我不能讓人發(fā)現(xiàn)我的眼淚,這一切沒有人會相信,相信一個陌生人的眼淚會豐富的誠摯。
我知道,我再也見不到一個害羞的講故事的奶奶了,一個講到好人時會感慨“這人心思好”的奶奶了,一個唱歌像春天的百靈鳥在喉嚨鳴和一般美妙,像春天的木棉花開在咽喉里一般熱情。
不過,也好,也好,這樣她就不那么孤獨了,坐在天橋底下望著空蕩蕩萋萋荒草;不那么折磨,耳朵聽不見她愛聽的歌謠;不那么害羞,擔(dān)心受怕別人嘲笑她那老掉牙的故事了;不那么拘束,不那么戰(zhàn)戰(zhàn)兢兢……
這輩子,我既幸運,又不幸。我有兩個奶奶,一個叫后排奶奶,另一個叫北邊奶奶,他們都回去了多年了。
一想到這些不起眼的瑣事,總是使人暗暗地長嘆。也許吧,人長大了,也就老了,也容易觸景傷情,容易多愁善感,可又不能讓別人發(fā)現(xiàn),怕笑話,怕譏笑活得閑得沒事干,成了林黛玉。
但一回憶,猛地發(fā)覺自己老得只剩記憶了,這記憶又逐年地像朝露般悄無聲息地蒸去了。
至今,我模模糊糊明白了一個道理,有些話,該說的,不該說的,也不說了;有些人,該見的,不該見的,也不見了。但我還是渴望把這些遺忘在角落的故事搬出來,我內(nèi)心深處一直有聲音呼喚我這么做。微薄之力的我,只能當(dāng)一個令人滑稽的小丑了。
親愛的讀者,這真不是一本封建迷信的書。它是我那段無憂無慮的有鬼怪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