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寒山玉蘭
聽他喊小師妹,時依便覺得不舒服。關(guān)于她的稱號可是多了去了,譬如什么“野雞”、“小叫花子”、“賤骨頭”……什么難聽叫什么,有人叫她小師妹,這倒是頭一回。
不只是時依,就連一旁的若影都不習(xí)慣:“師兄還當(dāng)她是師妹?她可是巴不得跟我們撇清關(guān)系?!?p> 時依懶得睬她,卻見松千影話鋒一轉(zhuǎn):“唉,你們吶,就是不通人情,美酒佳肴在前,俊雅少年在側(cè),小師妹難得有此雅興,你們這樣跳出來毀人興致,若是我,早就將你們打出去了?!?p> 在場眾人皆是一驚。若影嘴唇動了動,眼里瑩瑩就要滲出淚來。她此番下山的任務(wù)就是要回引霄落,一個被逐出師門的人,還有什么資格拿著圣器?時依不還也就算了,自己師兄還向著她,偏偏這個人又是自己從小便心有仰慕的人。她自覺委屈的同時,更加心有不甘,冷哼一聲,便大步走了出去。
眾人意識到情況不對,都連忙追了出去,屏風(fēng)這邊頓時安靜下來。
“師兄這是何意?”
“怎么了,這位公子說得甚是有理,幫理不幫親,我做錯了嗎?”這個“親”字尾音挑得極長,讓人忍不住猜測他是不是話里有話。
時依和黎惑對視一眼:“可你為何幫我?你此行不就是為了拿回引霄落嗎?”
松千影用折扇敲了敲虎口:“噫,此言差矣,就憑你還叫我一聲師兄啊,我不應(yīng)該幫你嗎?再說了,誰說我今日是來找你要引霄落的?”
……
“難道你不是?”
“非也,你這位朋友方才不是說了嗎,引霄落我?guī)Щ厝]用,更何況我也拿不走,何必徒勞?”
說著,將目光轉(zhuǎn)向黎惑,兩人就這么對視著。從霽月山出來的人,就算是最普通的弟子,站在人群里一眼望去,便知與眾不同,更別說名聲響亮的人物,光是名號威懾力便是一流。
寒山玉蘭雖表現(xiàn)得謙和近人,也是自帶氣場,然而他站在黎惑面前,卻是遜色了幾分,少了幾分鋒利,這家伙冷著臉不說話的時候,總讓人有種鬼神勿近的錯覺,此刻也毫不怯場,時依心里不由贊他厲害。
這算不算所謂的見人說人話,見鬼就害怕。
松千影笑了笑,收回目光:“小師妹,看來你下山以后日子過得不錯,師兄我好不羨慕啊。”
他說罷,自顧自坐了下來,又喚來小二添了兩壺溫酒,一派悠閑自得的樣子,全然不見外。
時依亦拉著黎惑坐下。
“師兄……或許,我不該這樣喚你。”
他小小酌了一口酒,輕輕笑道:“見外了,你不叫我?guī)熜蛛y道是想跟我稱兄道弟?這不是亂了輩分嗎?”
論起同門輩分,她與松千影才是名副其實的師兄妹,都是師承瑾缺。過去因為他游歷四方,過著閑云野鶴的生活而甚少回仙門,兩人極少打照面,甚至話都沒說上幾句,算不上認(rèn)識。
思及此,時依道:“瑾缺都不認(rèn)我這個徒弟了,你還認(rèn)我作甚,當(dāng)心你的一世英名毀于一旦。”
他語焉不詳?shù)亍班拧绷艘宦?。“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如今沒了師父,從今往后只能依靠我這個師兄了,誰叫人都說長兄如父呢,你叫我一聲大哥我也勉強(qiáng)可以接受。”
時依蹙了蹙眉:“我記得跟你并沒有什么交情,自認(rèn)為感情沒有深厚到這種地步?!?p> “非也,不是師兄我不想,而是小師妹你不給機(jī)會呀!”他將手中的扇子一開一合,“那時你還小,可能忘了,初次見面,師兄我就給你遞了個雞腿,可惜你竟害羞跑掉了?!?p> 那時他心中滋味甚是復(fù)雜,等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個小師妹,雖是“鐵骨錚錚”不受嗟來之食,卻跟他不親,憑他的魅力竟收服不了一個小丫頭,未免有些失落。
“后來我曾想找機(jī)會帶你下山玩,跟你套套近乎,師父卻說你雖天賦過人,但以你之脾性,若是學(xué)了我的路數(shù),必定荒廢不成才。而且我看你性格孤僻冷傲,也不喜與人交流,師兄我也不便強(qiáng)人所難,也就作罷?!?p> 要說松千影最大的遺憾,莫過于自己這輩子都未能有一個妹妹,或者說,這是松家的最大的遺憾。
松家乃是塵境名門望族,聲名顯赫。然而,也不知是運(yùn)氣太好還是太差,男丁出奇的興旺,家族三代無女,旁人都打趣他家生兒子不要錢,甚至買一送一。
他爺爺七個兄弟,父親有十五個兄弟,到了他這一代,更是有足足三十五個堂兄弟,目之所及都是兄弟,他還記得最小的弟弟出生的那一刻,眾人失望的眼神,連帶著他也跟著失望起來,看到別人家軟軟糯糯的小丫頭奶聲奶氣的叫人,他就眼紅,覺得那肯定是世上最惹人憐愛的小東西。
這些年,老爺子干孫女認(rèn)了幾個,然而終究比不過親生的,也找高人看了,只是說機(jī)緣未到。總之,能用的方法都試過了,終究無果,可以說松家上下為生出一名女兒真是鉚足了勁。
就這樣盼啊盼,一直到他大哥成婚,終于誕下了一個小姑娘,眾人都爭先恐后地前來圍觀這個小生命,紅撲撲的小臉,粉嫩粉嫩的,確實惹人憐愛,松家上下一片歡騰,松老爺子連著好幾天胃口出奇的好。然而這份喜悅沒持續(xù)多久,娃娃剛足月,便夭折了。
都道松家手眼通天,但在生女兒這件事情上,他們是無能為力,這件事情便成了松家渴望又不可及的遺憾。
后來他上了霽月山,也沒有太多機(jī)會與同門姊妹們相處,一來是要練功,二來是礙于身份,畢竟男女有別,姑娘家家的面子又重要。就這樣盼了十年,有天終于聽說自己師父收了個天賦極高的女弟子,他當(dāng)時就高興得連夜趕回霽月山,哪料到被瑾缺訓(xùn)了一頓,不止如此,這個小丫頭也讓他吃了個閉門羹,回想起當(dāng)時的心情,他仍覺失落。
時依自然是不知曉這段歷史的,只是覺得這位師兄對她好得莫名其妙。
“你就算去問若影,她都不會認(rèn)為我孤僻冷傲,你這個借口太撇腳,分明就是胡亂找來的?!?p> 松千影一愣,然后哈哈笑了起來,他邊搖頭邊用扇子敲自己的額頭,看得時依云里霧里。
“這你可怪不得師兄,我對女孩子不甚了解,難免有些偏差,再說了,我每次見你,你都惡狠狠的瞪我,我還當(dāng)你討厭我呢!”
他這樣一說,把時依都惹笑了。她那哪是惡狠狠,明明就是害怕他在瑾缺面前告發(fā)她,那一日她說了一句粗鄙之語,可仙門怎么能聽到這樣的東西呢,讓瑾缺知道那可不得了,要思過崖上呆三天的。
“你笑什么,師兄我說的可都是真的。”
“沒什么,想起一些無聊的事情罷了?!毖哉勯g氛圍輕松,加上他方才替她解圍,時依便緩和了下來,“師兄此行究竟所為何事?”
“哎呀。”他嘆了口氣,換上一副苦惱的神情,看了眼靜默坐著的黎惑,“想必你也早有耳聞,還不是那條為禍的蛇精攪人清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