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談婚論嫁
前日那陣詭異的寒風(fēng)沒能傷到黎惑,卻擊倒了功力深厚的時依,于是她便染上了十年來的第一場風(fēng)寒。
腦瓜子昏昏沉沉的,鼻子也不通氣,難受得緊。她覺得玄城這個地方真是很奇怪,與霽月山的清寒不同,明明已經(jīng)是人間芳菲盡的四月,還是這么陰冷陰冷的,鼠精告訴她,往年這個時候偶爾會還寒飛雪,最是容易生病,不可掉以輕心。
喝下藥,時依又準備躺下,隨口問了黎惑的動向,鼠精回道:“早膳過后,寒山公子來約,兩人一同出去了,還沒回來。”
松千影?找黎惑?
“去干什么了?”
“不知,難得今日放晴,許是賞春去了,反正無事。”
“合著這兩個人是一面如舊傾蓋如故一拍即合,就開始暢游山水盡聊人生了?”
她病的這兩日,松千影又是帶藥材又是帶吃的來探望,殷勤得很,細想起來也沒見他跟黎惑互看對方有多順眼啊,怎么就湊到一起了呢?
正嘀咕著,黎惑推門進來了,手里拿了個長形云紋錦盒。
時依迫不及待問道:“聽說我?guī)熜謥碚夷??他有何事??p> “他原本想等你痊愈后同去拜訪那名幸存的書生,我正好有空,就同他去了。”他將手中的錦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面,暼了一眼空了的藥碗,給自己倒了杯茶。
時依挑了挑眉:“僅此而已?”
他反問道:“不然呢?”
“哈?你什么時候也變得愛管這樣的閑事了,難道不會害怕嗎?”
他在她對面坐下來,道:“耳濡目染,不足為奇,況且你師兄的能為也不弱,跟在他身邊應(yīng)當(dāng)十分安全?!?p> 時依挑了挑額前的碎發(fā),感覺自己這話問得不是很好,事實上,她屢屢調(diào)侃黎惑,都會被他以某種巧妙的方式繞出來,占不到他的任何便宜。
“可有察覺什么異樣?”
“沒有,他除了記不得當(dāng)時所發(fā)生的事情之外,完全是一個正常人?!?p> 時依蹙了蹙眉:“怎會如此?”難道她一開始的猜測完完全全錯了嗎,這名書生真是因為幸運而躲過一劫。
他頓了頓,道:“正因如此,他才更顯可疑。”
“怎么說?”
“他身上有一道傷口,久久未愈合,應(yīng)是被那妖物所傷,妖氣入體,若是得不到救治,換做一般人早就承受不了,要么發(fā)瘋,要么喪命,斷不會像他這樣有一副好氣色?!?p> 關(guān)于黎惑所說,時依深有體會,她年幼時曾親眼所見被一只虎妖抓傷的道士當(dāng)著全村人發(fā)瘋的場面,他撕裂了自己的衣裳,當(dāng)街瘋喊瘋笑,蓬頭垢發(fā),雙頰深深的凹陷下去,眼眶發(fā)黑,唇色發(fā)紫,全然不像一個活人的模樣,竟比一般的傀尸還要滲人。
那道士還算是有些修為,勉強暫時保住了性命,然而也是命不久矣,后來他死的時候,已經(jīng)完完全全瘦成了一副骷髏架子,若不是有那張皮在,誰也不敢相信那是他。
話說回來,一個文弱書生能抵抗這份妖氣,除非有高人相助,否則絕無生還的可能。
“那師兄如何說?”
“靜觀其變。”有些妖精的術(shù)法詭異,不到關(guān)鍵時刻尚無法知曉其根源所在,盲目破解只可能加速中術(shù)之人的滅亡。
“他說此妖棘手,要你服了這顆人參,盡快好起來,好多個幫手?!?p> 黎惑將錦盒打開,果然見里面躺著一顆金黃粗長的人參,她雖見識少,卻也知道此物價值不菲。
早就聽聞這位師兄家底豐厚出手闊綽,凡是在別人那里罕見的,稀缺的,對他來說永遠不成問題。猶記得當(dāng)初霽月山百年開塵日,他送的那一副龍骨畫。全畫以龍骨拼湊,每塊骨骼被巧妙地擺在適合的位置,便成了日月、山海、樓閣、花樹,不差分毫,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竟是一般畫作所比擬不出的神韻,令人嘆為觀止。
世間龍骨實屬罕見之物,更可況收集得如此多的形狀,擺出如此巧妙的構(gòu)造,其所花費的人力、物力、財力可想而知。
只是凡事過猶不及,這樣補恐怕要氣血上揚,虛漲內(nèi)力,消耗命元,在她之前已有先例,那位同門便是吃了他給的丹藥,連練了五天五夜的功,才合得上眼。她不想步此后塵,腦中偏又浮現(xiàn)他一臉溫笑地說“你之功體,需要大補”的樣子,這位師兄當(dāng)真不拿她當(dāng)一般人看。
“阿——嚏!”一時鼻子發(fā)癢,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黎惑伸手將窗戶關(guān)小了一些,雖是晴日,然風(fēng)卻不甚溫暖。
她心贊他真是貼心,這才回想起來,當(dāng)初在棲遲居見到他時,身邊連仆人都沒有一個,想必這些年許多瑣事他必定是親力親為,他的父親真是了不起,將自己的兒子教得這樣出色??梢哉f,他除了修為差點,其他方面簡直完美至極,將來不知是哪位姑娘有幸得到這樣的夫婿,倒叫她撿了便宜。
“黎惑?!睍r依道。
“嗯?”他正色看她,眼里沒有絲毫的敷衍。
“你父親在世的時候,可有給你說過親事?”
他垂眸,道:“父親在世時經(jīng)常瑣事纏身,并無閑心替我操心這些事情。”
“你父親對你必定十分認可,思想也遠超常人,絲毫不擔(dān)心你下半輩子無依無靠孤獨終老?!?p> “此事他擔(dān)心無用?!?p> “那你自己可曾想過?”
“從未?!?p> “當(dāng)真?你難道不想尋得一位良人,與她花前月下,耳鬢廝磨嗎?”
他淡淡點了點頭,將視線轉(zhuǎn)向窗外:“過慣了孑然一身的清凈日子,也覺得舒適自在,便不想那些事情?!?p> 時依道:“你真奇怪?!?p> 他面上浮起淺笑:“何怪之有?”
“你既然如此云淡風(fēng)輕,就不該插手這些閑事。因為你一旦招惹了他們,隨之而來的很可能是一系列復(fù)雜的后果,既是為尋庇護而來,就應(yīng)該安安靜靜呆在我身后,我自會護你周全,可你偏偏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牽扯進來,引火上身,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嗯?!彼凵袂辶?,“但那是你的事情,于我而言并非閑事。我雖不擅與人相交,但也知人生難遇知己,所幸遇上了,自然該珍惜,我所行之事皆隨心而行,并無不妥?!?p> “你的意思是……我們是朋友?”
“我以為,我們早已經(jīng)是了?!?p> 不知怎么的,聽到這話她便莫名開心,不由得輕松一聲笑出來:“你知道嗎,我險些以為除了你的性命,在這世上再沒有你所重視的東西了。”
“古來圣賢尚且寂寞,更何況我這樣的凡庸之輩,你往后莫要將我想得太過冷清,不近人情,我也貪戀世間之五彩斑斕,喜好霞蔚云蒸,瑰麗葳蕤的湖光山色,一個人冷清久了亦愿意交些知己,受了傷亦知苦痛,只要是人之常情,我都會有?!?p> 傍晚的霞光柔柔透進西窗,他濃密纖長的睫毛上金光悅動,雙眸盈亮,好似帶了憧憬。時依腦中頭一次蹦出“美好”二字,從前總覺得他是站在云端,從這一刻開始,她方才發(fā)覺黎惑這個人是切切實實出現(xiàn)在她眼前的。
“黎惑?!彼?,“你真是同我不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