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遠游
楊老八坐回門檻上,任由河婆素素照看著楊清生。
良久,楊老八突然開口道:“那位,是不是跟你說過什么?”
素素轉(zhuǎn)頭,看向楊老八。她知道他說的是哪位,那南山的老人。
素素猶豫一下,正要開口。
楊老八又道:“你也可以不回答的?!?p> 素素就沒有開口。
那位老人的確跟她說過一些事,都是關(guān)于她的主人,也就是楊清生的事。
楊老八也沒有再開口,他不敢去妄自猜測那位的心思。雖然楊老八身為楊氏的半個傳人,能知曉一些事情。但那位楊氏中輩分最高的老人從未找過楊老八,也沒有吩咐過什么。僅有一次,就是那次蘆葦蕩的遭遇,老人讓他不許出手。
良久后,素素卻主動開口道:“那位告訴過我,我和主人會相互依賴,在大道上共行會相互裨益。”
楊老八點了點頭。
如果沒有看錯,楊清生是大道親水。而素素是河水神靈,兩人又簽訂了契約,那么兩者在冥冥中,的確會有著大道上的共鳴。
小村五人中,楊清生是水運。侯昱文五行偏土,是土運,而榮玉樹是五行偏木。至于另外兩人,楊老八并沒有接觸過,所以也就看不出。
土克水,大道的壓制。不知那位是不是有意安排,侯昱文屬土,那么楊清生的大道天敵,幾乎可以不算。
素素其實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他,那位老人在她和楊清生的心神中,都種下了一粒種子。這粒種子的作用,她不知道,但肯定不會是那老人隨意而種下的。
對于那位,素素有著天然的畏懼。僅僅是站在老人不遠處,就覺得不安,哪怕那老人并未說一句話,也沒有看她一眼。與畏懼東山的這位黑衣老人不同,那位是神魂中的畏懼。
楊老八道:“楊清生以后的主修,將會是武道的路途。相對于練氣,武道的境界反饋對你來說,裨益并不是那么大?!?p> 素素道:“我本就是孤魂野鬼,能受到主人恩惠,已經(jīng)很滿足,不敢有非分之想?!?p> 楊老八突然望著她,眼中露出深沉。
素素也望向他。
楊老八道:“你還恨他們么?”
素素緊咬嘴唇,沒有言語。
楊老八嘆了口氣,說了聲:“抱歉,我不該問的。”
關(guān)于當年她的慘死,楊老八知曉一些,也同情這女子的遭遇。那幾位楊氏后人,后來都慘死在深山中。對此,南山的那位老人,還有東山的黑衣老人都沒有去管。
那日的同行隊伍中,那位被山怪老嫗撕下臉龐的青年,就是當年其中一位的后人。楊老八在遠處的蘆葦蕩中,親眼看著那一幕,但沒有出手。
那一日的行走黃泉路,是那位老人的故意安排。黃泉路,彼岸花,忘川……最終在渡過忘川時,眾人又被強行拉出黃泉路,結(jié)束了那場黃泉行。
對此,哪怕是楊清生,如今都并未知曉,只是猜出了大概。
楊老八道:“我不會干擾你的想法,但能放下就放下,保留著怨念,只會讓你往后的大道滯后,甚至影響到他的大道。我這是在幫你,或者可以說,我在幫這小子消除隱患。”
素素緊咬嘴唇,看著楊老八,然后又轉(zhuǎn)頭,看著藥桶里的楊清生。良久,點了點頭。
楊老八沒有再言語,知道她不可能放下。此事的確不可強求,更何況,楊老八也不是那種勸人大度的人。未經(jīng)他人事,莫勸人善良。如果不是為了楊清生,楊老八也不會開這個口。
楊老八走出了屋外,將屋子留給了他們兩人。
屋外的孤墳前,掛著一嶄新黑袍,靜靜佇立在墳前,大晚上的顯得十分詭異。
楊老八直接在墳前坐下,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壺酒,對著墳頭碰了一下。
其實這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好守的了,守陵人,名義上守的是楊氏的白嶺墳地。實際上,守著的是東山上的聚靈陣。如今,陣法已破,守此處沒有了任何意義。但楊老八還是繼續(xù)留下,不為什么,只為了跟魁老哥再喝上那么幾次酒而已。
……
天明時分,楊清生緩緩醒來。
昨夜并不是受傷而暈,而是累,太累。楊清生整整睡了一夜,如今精神氣爽。
走出藥桶后,楊清生換上了那件嶄新的黑袍。黑袍略顯大,因為楊清生正在長身體的時候,所以故意將囑咐店家將黑袍做大,方便往后還可以穿。
走出屋外,楊老八就坐在屋外的空地處,正在水缸前洗漱。
楊清生也走到水缸前,拿起木瓢喝了口水。
素素在天明時就走了,雖已不是鬼怪之身,但對烈日等至陽之物,仍然帶有畏懼。如今素素金身并不穩(wěn)定,還沒到達不懼烈日的程度。
兩人洗漱完后,楊清生做了頓早飯。
楊老八吃過后打笑道:“你小子手藝還不錯嘛,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家姑娘。”
楊清生沒有理會他,繼續(xù)吃飯。
早飯過后,兩人就那么坐在草地上曬著太陽,清晨的旭日,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楊老八口中嚼著狗尾巴草,雙手抱頭,正面躺下。
楊清生也學著有模有樣。
兩人都沒有說話,靜靜著看著天空。
良久,楊老八問道:“什么時候走?”
楊清生輕聲道:“等下就走了。”
楊老八道:“記得回來,魁老哥在東山上留給了你三樣東西,等每走完一處,就回來拿走一樣?!?p> 楊清生道:“知道了。”
楊老八突然起身,吐掉了口中的狗尾巴草,看著楊清生笑道:“要不,再喂你最后一頓拳?”
楊清生問道:“我?guī)煾蛋才诺模俊?p> 楊老八笑道:“那倒不是,就是我想看看這么厚的瓶頸,到底培養(yǎng)出了怎樣的武道第一境來。”
楊清生瞥了他一眼道:“那還是算了,沒興趣?!?p> 楊老八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卻也繼續(xù)坐下了,沒有再強求。
良久后,楊清生起身道:“我走了?!?p> 楊老八揮了揮手道:“滾滾滾?!?p> 楊清生下山了,楊老八看著那道身影,輕聲道:“不要讓魁老哥失望……”
楊清生回到了家中,開始收拾東西。這次注定是遠游,一去便不知道會是多少年,所以楊清生準備帶走一切能帶的東西。
箱子中,是他所以值錢的家當。他輕輕的拿出了幾本書,年輕儒生孔立禮送的《識字譜》和那本名為《禮修》的儒家經(jīng)典,這兩本書是楊清生求學路上的第一份家當,雖然已經(jīng)看完,但楊清生依然準備帶走。另外,還有夫子所贈的幾本書籍,有些還沒有時間看,所以楊清生也準備一并帶走。最后,還有侯昱文送的幾本山水游記與志怪小說,分別名為《岐山錄》《斷橫山記》《名齋》《止行山》,再加上新添的幾本書《雅風》《詩經(jīng)》《隨園禮記》。不知不覺中,楊清生的家當越來越多,箱子已經(jīng)完全裝滿。不過還好,如今有那仙家物儲物戒,足夠裝任何東西。
楊清生心神進入戒中,又來到了那處亭臺。楊清生連同箱子一起帶入,放在亭臺中的石桌上,與李墨箋送的幾個箱子物品放在一起。
楊清生想了想,又退出了出去。過了一會兒,戒中亭臺中又多出了許多雜物。鍋碗瓢盆都有,就連米鹽都帶進來了。
楊清生想到,既然是遠游,那就順便把吃飯的家伙都帶上吧,反正空間足夠。如果不是灶臺床柜太大,楊清生甚至都想一并帶走。
如果李墨箋知道楊清生將儲物戒如此用,不知會如何感想。
儲物戒中,并不是楊清生進入其中,而是心神進入,所以不能把自己也裝進去。不然楊清生幾乎要把家都搬進去了。
楊清生最后心神再次進入儲物戒中,數(shù)著他的家當,覺得十分滿意。
楊清生打量著四周,還發(fā)現(xiàn)了亭臺上有個牌匾,上寫著《靜幽亭》三字。字體不是古篆,而是大周推行的楷體。看來應該是李墨箋的手筆,以墨戒的“靜墨文幽”命名。楊清生對此字十分滿意,靜幽,風清曲靜,流水文幽,恰不是此處的意境?
楊清生想了下,還是把那些物品都放到了亭臺外。亭臺中物品太多,反而會破壞了亭臺本身的意境。楊清生覺得,此處還差個書案就完美了,如果再加上古琴文墨,坐在其中,楊清生都會覺得自己是位大儒。
依依不舍的退出戒中空間,楊清生覺得應該沒有什么物品可以帶走了。
走出小院,輕輕的關(guān)上院門。楊清生看著這小屋,良久后,才依依不舍的轉(zhuǎn)頭。終究是會離開這里,雖然小屋很小,卻包含著楊清生所有的童年時回憶。但是,他還會回來的。
楊清生沒有去跟任何人告別,悄悄的離開了小巷。
下到村底后,楊清生在曬谷坪處猶豫了下,最終還是沒有再去看看學塾。如今,村中的孩童都幾乎走出去完,學塾也沒有人再去看。
穿過曬谷坪,楊清生過了石板橋,卻沒有往右走出村,而是往左走。
鴨籠坡下,那個在溪水邊的泉水處,楊清生下到泉水,在那里喝了一口水。
等了一會兒,一個玲瓏小人冒出頭來,身下是幾片竹葉做成的裙子,青翠欲滴,十分可愛。
楊清生伸出手,玲瓏小人站到了楊清生的手上,咿咿呀呀的叫著,好似十分歡快。
楊清生微笑著看著它玩鬧。
玲瓏小人突然又潛入水中,不一會兒又出來,手中抱著一個糖果,跳到楊清生手中,然后咿咿呀呀的雙手遞給楊清生。
楊清生看著那可愛的玲瓏小人,用手指碰了碰它的腦袋,笑道:“這個你吃吧,我不吃糖果。”
楊清生笑道:“我是來跟你道別的,我要走了,要去很遠的地方,可能會很久才回來?!?p> 玲瓏小人好像聽懂了,坐在楊清生手中,糖果放在一邊,抱著他的手指。
楊清生再次用手指碰了碰它的腦袋。
過了一會兒,楊清生離開了泉水處。泉水中,玲瓏小人抱著那顆舍不得吃的糖果,看著楊清生遠去的身影。良久,才不舍的跳入泉水中。
楊清生沿著溪邊小道往回走,走到了梧桐樹下。
楊清生突然轉(zhuǎn)頭,看向身后溪水處。素素站在一處溪水中,不舍的看著楊清生。
楊清生也看著她,良久,輕聲笑道:“素素姐,等我回來?!?p> 素素點了點頭,眼中帶著淚水。
楊清生再次看了眼身后的梧桐村,看了眼東山。
東山上,茅草屋旁的孤墳前黑袍飄動,很顯眼。楊清生將那本想送給老人黑袍留在了墳前。
土墳旁坐著個漢子,漢子拿起酒壺,對著他舉了舉。
楊清生收回了目光,走出了梧桐村,明明是盛夏,梧桐樹上,卻飄起了落葉。
這一年,他十三。
這一年,他遠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