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李嬋兒便總是在廚房中幫著杜嬸子熬玉屏湯。
李氏后來知道了,也沒有說什么。李嬋兒樂意做這個就叫她做,住在自己家本就該出點力,又不是叫她白住的。
李氏這一次病的時間很長,三月底染的風(fēng)寒,如今已是四月中旬,她還沒好利落,所以謝育這些時日也就一直都喝著玉屏湯。
謝育是個男兒郎,不怎么管后宅中的事,自然也就并不知曉,這玉屏湯一直是李嬋兒在熬。
十幾天的時間里,李嬋兒日日熬那玉屏湯,終于叫所有的人都放心她去做這事兒。這日,她終于帶著加了那藥的玉屏湯去了東院。
盛玉屏湯的湯盞被放在托盤里,那玉屏湯因著李嬋兒的走動搖搖晃晃,蕩起了一圈圈漣漪,這正如李嬋兒的心。
李嬋兒其實是有點緊張的,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這么一日。
她也想找一個心里有自己的郎君好好過日子,她也想把自己最好的樣子展現(xiàn)給未來的夫君,可是上天并沒有給她這個機(jī)會,所以她求不到情,便求名,便求利。
她輕輕敲了敲謝育書房的門,只聽得謝育道:“進(jìn)?!?p> 李嬋兒用力握了握托盤的把手,在心里給自己鼓了鼓勁,便推門進(jìn)去了。
“表哥,這是我今日熬的玉屏湯?!崩顙葍旱拖骂^,盡力裝作一個恭順的模樣,沒叫謝育瞧見,她今日化了一個多么妖媚的妝。
謝育有些驚訝,他不知道這玉屏湯什么時候歸李嬋兒管了。
“杜嬸子勞累,一個人要忙全家的膳食,這玉屏湯自然便有些看管不上。我借住已久,也沒能幫的上姑母表哥什么忙,我總要做些什么,心里頭才安心?!崩顙葍汗室馊崃寺曇?,以降低謝育的警戒心。
謝育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他也能理解,因著當(dāng)年的事,想必這表妹住在家里也并不安心,一直想要做些什么來報答母親與自己,所以才會去主動去做這玉屏湯。
“多謝你?!敝x育如此道。摸了摸湯盞,謝育覺得有些燙,便先將玉屏湯放在了一邊。
看著謝育并未懷疑自己,李嬋兒放下心來:“表哥,這玉屏湯還是要趁熱喝,藥效才好。也不知姑母的病什么時候才能好,真是令人擔(dān)心?!?p> 謝育點點頭,母親這次病的確實久了些。這表妹不僅做了玉屏湯,聽說還常在母親身邊照顧母親,于是謝育也對李嬋兒道了聲“謝”。
李嬋兒回了句“這是嬋兒的本分”后,仍然沒有離開的意思。
謝育心中有些奇怪,但并沒有想出來這是為什么。
這時,書房的門又響了,這次來的,是蕭明漪。
因著如今已是四月中旬,距離蕭昀漱的婚期還有不到兩個月,所以蕭明漪便提前來對謝育告幾日假,想要多回去陪陪妹妹。畢竟婦人出嫁之后,相見的機(jī)會就更少了。
蕭明漪來到書房之后,發(fā)現(xiàn)李嬋兒也在,有些驚訝,但還是向她點了點頭。
李嬋兒心中很是焦急,這么多天了,自己好不容易挑中了今天,這蕭明漪怎么偏偏今日這個時候來?若是她與謝育說的時間長了些,那這藥豈不是要用到蕭明漪身上?
他們是夫妻,倒沒什么,自己這時機(jī)可不好找,萬一今天被謝育察覺出端倪,日后便更是難行。
所以李嬋兒急的頭上都快出汗了。
謝育夫婦卻不知道為什么這個表妹還在這兒不走,蕭明漪確實是有正事兒來同謝育說的,但她也不好直接趕人走。
但謝育可以。
于是謝育道:“表妹若無事,不如先回西院?我與大娘子有些話要說?!?p> 李嬋兒就算再不愿意,這個時候也不得不離開了。
人家已經(jīng)下了逐客令,自己再不離開,一定會受到懷疑。
所以她不情不愿地向謝育與蕭明漪行了禮,又不情不愿地出了門。但她心中實在太不甘心了,所以她又偷偷躲在門口,指望著蕭明漪能快點說完話離開,這樣自己今日興許還能有機(jī)會。
然而謝育可能是因為從軍出身,書房的隔音做的極好,李嬋兒蹲在門口,什么都聽不到,也不知道自己還要等多久,于是不多時,李嬋兒便離開了。
書房中。
“主君,我家九娘是六月的婚期,所以六月我須得回家住幾天,我先提前與你說了?!?p> 謝育向來是不會違背蕭明漪的意思的,所以他道:“自然,九娘是你的嫡親妹妹,你回去為她送送嫁,是理所當(dāng)然?!?p> 蕭明漪點點頭,對謝育的理解表示感謝。
“大娘子,九娘的婚期既已快到了,她可有什么需要咱們幫忙的地方?”謝育很是熱心,因為他知道蕭昀漱在蕭明漪心中是非常重要的。
但是蕭明漪卻不領(lǐng)謝育的這份情:“不必了,家中自會為九娘備好一切的?!?p> 謝育忽然心里就一扎。
他當(dāng)然知道蕭國公府自然會準(zhǔn)備好一切,也知道徐家那位郎君有多么重視九娘,自然不會在婚事上叫九娘委屈。
他只是想盡一盡他身為姐夫的心意。
成婚已經(jīng)一年多了,蕭明漪終究還是沒有把謝家當(dāng)作她自己的家。
他知道與蕭明漪的情分還沒有那么深厚,但是一年了,她的心沒有一絲的變化,這未免讓謝育心里有些難受。
“大娘子,你我成婚已然一年了?!敝x育覺得自己口中有些滯澀,往后的話似乎很難說下去。
蕭明漪看了謝育一眼,她臉上仍是冷漠的神色:“的確?!?p> 蕭明漪不是不知道謝育這一年來對自己的好,也不是沒有感動的時候。
但感動不是愛。
她對他的冷漠,也是為他好。她曉得自己總有一日要離開的謝家的,若是自己對他有半分留戀,叫他受了鼓舞,到時候難過的還是他。
當(dāng)斷不斷,必受其害,蕭明漪曉得這個道理,所以從一開始就不要叫謝育泥足深陷了罷。
她與謝育從不是一樣的人。
她從小長在錦繡堆里,受著最好的教育,有著最幸福的家庭,有著最溫和的竹馬,她的平靜生活,是一眼可以看得到頭的。
可謝育不一樣。謝育是從死人堆里殺出來的功勛,是靠著搏命才有今日的成就。他沒有讀過什么書,說話也與自己說不到一塊兒去。他不懂琴棋書畫也不懂風(fēng)花雪月,他也不理解自己的喜怒哀樂,只知道傻乎乎的來討自己歡心。
蕭明漪不否認(rèn)他是個好將軍,大虞正需要這樣的好將領(lǐng),但這不是蕭明漪想要的那個人,她也不想與他在一道過那樣擔(dān)驚受怕的日子。
現(xiàn)下的確是沒有戰(zhàn)事了,但若是邊關(guān)起狼煙,謝育這樣從寒門一路升上來的將軍,會是抵擋在最前面的人。
她知道自己是個很自私的人,她沒辦法做那個未亡人。
更何況,她本就對他沒什么情意,她心中,只有那個住在自己心里許多年的阿澄哥哥。
蕭明漪的冷漠叫謝育接下來的話噎在了嘴里。他忽然就覺得很挫敗,自己這一年,好像全做了無用功。
他有些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六娘,我們,能不能談一談?!?p> 這是謝育第一次叫蕭明漪“六娘”,因著蕭明漪成婚那日就對謝育說了,叫她大娘子,所以這一年來,謝育從未叫過蕭明漪一句“六娘”。
蕭明漪聽見謝育這么叫,心里也忽然一跳:“談什么?”
“如今你已經(jīng)是我的妻了,究竟為何要對我如此生分?我們難道要這樣一直過一輩子么?”謝育實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夠好了,他自認(rèn)為自己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對蕭明漪已經(jīng)使出了自己所能想到的全部的好,但是蕭明漪的心始終沒有向自己敞開半分。
蕭明漪嘆了一口氣,她知道謝育是個好人,但他真的不是她心里那個人。
她知道謝育是個講道理的,也知道謝育對自己真是一等一的好,所以今日,她忽然就不想再隱瞞了。
她覺得她不能再這樣騙著謝育了,她不能再耽誤他了。
“謝育,我與你,沒有什么一輩子?!边@也是蕭明漪第一次叫謝育的名字。
謝育聽了,猛地抬起了頭:“你說什么?”
“我并非真心嫁給你,是因著圣人賜婚,我們倆才被綁在一起的,這你也是知道的。我從一開始,就打著《大虞律》里有關(guān)賜婚和離的條律,只盼著你阿娘能有一日發(fā)作于我,這樣我們就能和離?!?p> 謝育站了起來,眼里有些發(fā)紅,腮也咬緊了:“你就那么歡喜……福王世子么?”
蕭明漪看著謝育:“是。我與他一道長大,我從未想過會嫁給除了他之外的人。我這個人沒什么大抱負(fù)也沒什么大理想,我就想做個普普通通的婦人,做一個好妻子一個好母親,過安穩(wěn)的生活,閑來無事時品品茶賞賞畫。謝育,這些都是你給不了我的生活?!?p> 蕭明漪頓了頓,又道:“甚至這些全不說,不是我要謗議婆母,與這樣的婆母在一個屋檐下生活,整個大虞都沒有幾個娘子受的了的。”
謝育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恐怕是蕭明漪對自己說的最長的一段話了。
而后才是,是啊,這都是他給不了她的生活。
他滿滿攥緊了拳頭。
他打開了窗戶,只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不是她心里想要的郎君,他在戰(zhàn)場奔波,也給不了她想要的安穩(wěn)生活,他是個粗人,如何能學(xué)得會什么品茶賞畫。
可是,他這顆心,早就給了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