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目光短淺
不見了宋哲,似乎就連舟縣里都冷清了許多。
許天有片刻的恍惚,而后在姚曼筠的幾聲叮嚀之下才回過神來。
他心中有幾分失落,但是他相信,宋哲總會用自己的方式成長起來,將來必然還有機會再見。
許天不是一個沉湎于悲傷的人,他高興地告訴了孩子們一個喜事——
“今天有一個好消息要分享給大家,我已經(jīng)成功地幫你們辦理了學(xué)籍。等到七月份,你們就可以根據(jù)各自的年級組分別入學(xué)了。接下來,我會重組一下分班,給即將要去市里念書的孩子們準(zhǔn)備一下預(yù)復(fù)習(xí)工作,雖然會有些不適應(yīng),但是希望孩子們配合我?!?p> 許天說完,卻發(fā)現(xiàn)孩子們并沒有對此有絲毫的期待,甚至,他們有些排斥學(xué)籍。
“我們并不是很想離開這里啊,許老師,你不愿意教我們了嗎?”
“去市里念書,是不是就得住全日制學(xué)校了?那我們是不是就不能看見爸媽了?”
“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在這里念書了,許老師,你真的要讓我們再去和外面人接觸嗎?我們這種災(zāi)區(qū)出來的叫花子,萬一人家看不上我們怎么辦?”
許天和姚曼筠對視一眼,他們先前不是沒有預(yù)料過這個情況,但沒想到,它確實發(fā)生了,并且程度遠比他們最初預(yù)估的要嚴(yán)重——
舟縣是個受過災(zāi)的地方,孩子們對于這里充滿了感情,卻對自己的經(jīng)歷充滿了自卑。
他們不敢邁出自己的家鄉(xiāng),害怕他們一旦出去,就會遇到某個人,是他們曾經(jīng)穿過人家捐贈來的衣物的。
那種被施舍過、被同情過的眼神,會成為伴隨他們一生的烙印。
或許旁人會出于善意,給他們多拿一張餅、多一句關(guān)心。
這種善意卻會成為他們的恥辱,讓他們覺得喘不上氣。
他們有自己內(nèi)心的創(chuàng)傷和恐懼。
許天和姚曼筠預(yù)想過,孩子們會害怕。
但是……
“倦鳥會歸巢,但是,幼鳥總要離巢。”許天的聲音很堅定,“許老師在做自己認(rèn)為正確的事情,你們要知道,從前在石羊村,那里的孩子有多么艱難才獲得了念書的機會?!?p> 他想起郁彤彤,那個敏感的姑娘,一心渴望著回到校園里念書的學(xué)生。
她本就聰慧,本就成績優(yōu)異,只是因為父親的一次錯誤的人生選擇,差點走入了一個遠離光明的人生方向。
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做第二次選擇的。
許天自問不是圣母、不是菩薩,他不能普度眾生,可是,他至少可以做到,在力所能及的范圍里,給所有人一點幫助。他不能看著這些孩子們明明有更加燦爛的前途而不去爭取。
在這件事情上,他非常堅決,甚至有些強硬。
因為,他曾經(jīng)也是這么過來的。
但孩子們并不理解,甚至家長們也不是很理解。
在一周后的兩縣居民大會上,關(guān)于學(xué)籍的事情,家長們一律認(rèn)為這不是很重要。
新落成的會議禮堂中,大家興高采烈商量著要將舒家流傳的漢繡手藝發(fā)揚光大的事情——事關(guān)民生,能讓他們吃飽飯的行當(dāng),都是大事。
至于孩子念書,有的念就念,沒的念,就跟著家里一起學(xué)手藝,不是壞事。
許天有些生氣,這種目光短淺,遲早會害了他們。
如果,再出一個袁青呢?
可是,居民們非常信賴倚重地看著許天,“我們有許老師啊,你見多識廣,其他老師也都是大城市里來的。你們會幫我們鑒別那些壞人的?!?p> 他們洋洋得意,認(rèn)為自己得到了天賜的禮物。
許天無奈地?fù)u搖頭,“不是的,我們都會走??傆幸慌碌睦蠋煏?,也許比我們更青澀,更不識得人心險惡。那時候要怎么辦?一起被騙嗎?”
這次面對袁青,他是一個人抗衡著無知的民眾,用命去換回來的信任。
今后,即便這個地方的支教扶貧工作還能繼續(xù),難道那些后繼的年輕人們就一定要做到他這個程度嗎?
許天很無奈。
可是,兩縣的居民對此,只是感激許天的好意。他們想接受的部分,全盤接受;他們不同意的,全盤否決。
這是缺乏知識素養(yǎng)和文化常識的后果。
許天并不怪他們,只是覺得很憂心。
在地大物博的祖國,有多少這樣的國民?
只憑他一己之力,又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無力感湮沒了他,有那么一瞬,許天幾乎想要放棄。
但是,很快的,他振作了起來。
無論什么困難,他都會履行自己當(dāng)初對黨繼開的諾言,都會記得自己的初心。
耐著性子,許天又一次解釋道,“學(xué)籍對于孩子們來說是很重要的,教育是一個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投資。我不會一輩子留在舟縣,希望大家能夠明白我的苦心。”
這時,一個倨傲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聲音里充滿了鄙夷和不屑。
“跟這些人說這么多有什么用?爛泥扶不上墻,這世界上只有黨繼開那樣的笨蛋,才會放著自家有錢少爺不做,跑來這種臟兮兮的地方,和這些不求上進的鄉(xiāng)野痞夫打成一片?!?p> 是魏季同。
春寒料峭,他穿著時新的風(fēng)衣,看起來精神抖擻。
要說有什么,大概是他這一身極具都市感的服裝,在眾人當(dāng)中格外出挑。
魏季同的輕蔑語氣讓人很不舒服,但是,他的輕蔑卻是有理可依的。
糊不上墻的爛泥們面對他,忍不住有些自慚形穢。
他們再看了看許天,全場,只有許天身上散發(fā)著一種能與之抗衡的氣場。
到底都是城里人,和他們這些見識淺薄的鄉(xiāng)下人是不一樣的。
許天并沒有察覺到眾人的異常,只是輕聲道,“要說鄉(xiāng)野痞夫,我本也是其中的一員。老師不辭辛苦,把我從爛泥里糊上了墻,我在做的,是他未竟的事業(yè)?!?p> 眾人聞聲,朝許天看了過去。
青年恰在此時看著他們。
眼神里有一種悵然的無奈。
魏季同的到來,猶如在一灘死水里投入了一塊巨石,激起了千層浪花。
舟縣的村民們似有觸動,又不知這種觸動因何而起。
而此刻,不過是一場更為浩大的劫難來臨之前,命運之神無情拉起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