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凝再見到閔昂的時候,大吃一驚。
在處疆那個荒山野嶺呆了那么久,他整個人卻是精神瘦削了許多。皮膚黝黑了許多,身材也不像一個清雋小生一般羸弱了。他換了一身新的衣裳,額角添上了一處小小的疤痕。雖然眼神還是如之前那般帶著幾分陌生,但現(xiàn)在的閔昂更配得上“將軍”的這個名號了。
“參見宣凝公主?!?p> “參見將軍?!?p> 閔昂從懷里拿出被悟熱的鐲子,木訥地開口:“公主……”
“有勞將軍了。”宣凝面頰泛起了紅暈,將鐲子放進(jìn)了隨身攜帶的小囊中,“處疆雖然氣候嚴(yán)峻,食物困潦,但能出的如此良玉也不失為上天的賞賜。”
“公主所言極是。”
第一次贈與異性禮物,閔昂確是不知該作何回應(yīng)。身旁還有下人跟著,也不知道公主愛聽些什么樣的話語。好在這時候公主身邊的奴婢偷偷報了一下時辰,宣凝略有不滿,但是知道那應(yīng)該是皇兄的意思,只能行禮退下。
宣凝很美,肌如白雪、齒如含貝,似乎天下最美好的詞語都能來形容她,只是自己絲毫不心動。如若她流淌著的不是跟裴池鳴一樣的血液,那么她對于自己來說,不比處疆的日暮來的更美,
對不起,宣凝?!榜€馬”這個稱謂很有吸引力,比你有吸引力多了。
冀國。北潮城。
“宋以清昏睡多久了?”
“將軍,一小周。”
“小產(chǎn)后就沒醒過嗎?”
“是?!?p> “燕王來作何?”
“只是來看一下將軍府的情況。”
“只是?”
“將軍恕罪,蔓春嘴笨。”
“近期沒有其他人來訪嗎?”
蔓春看了一眼低著頭的閔廉:“回將軍,不曾有?!?p> “你們先把宋以清照顧好吧?!绷种鹌鹕恚瑒傁胱唛_。
“將軍?!甭汉白×肆种?,“燕王約您去迷津渡喝茶,您現(xiàn)在趕去怕是還來得及?!?p> “知道了,你們退下吧?!?p> 看了看陰沉沉的天,林逐握緊了手里的劍。
翊國。赤炎城。
自從赤炎城被翊國奪過來后,情況似乎有好轉(zhuǎn)。但城部還未規(guī)整,城內(nèi)魚龍混雜,想要通過赤炎城進(jìn)入翊國還是輕而易舉。為何翊國遲遲不規(guī)整赤炎,為何要讓這些無辜百姓遭受如此艱苦,一國之君到底在做些什么?
許士昇看著自己的家城墮落成如此模樣,不禁在心中悲嘆。
走到原本的琴洪巷,現(xiàn)在已成為一片廢墟。當(dāng)年自己也是在這里跟林逐相識的,自己父母雙亡,成為了街頭的蛀蟲。天寒地凍的時候,露著洞的單衣、將腳磨破的草鞋、他人丟棄的殘羹,一幕幕都?xì)v歷在目。
若不是當(dāng)時縣官肆意殺害平民,讓自己的父母慘死在街頭,自己至今也不至于落得這副模樣吧。自己本不是懷舊之人,卻在被逐出府子之后,不斷想起過往之事,若是被林逐知道,他必定會覺得自己如女子一般矯揉造作吧。
許士昇循著琴洪巷一遍遍地踱步,被封存的記憶又一次開始清晰起來。也就是在這琴洪巷,一身盎然浩氣的林逐給了自己一些碎銀,最后看著瑟瑟發(fā)抖的自己,問出了那句話:“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后來林逐去做助將,自己則一步步開始做他的軍師。跟著他上過無數(shù)的戰(zhàn)場,析過無數(shù)的敵人地形,每次都擔(dān)心他被埋在血泊之中,還好的是林逐總是能殘存一條命歸來。那時候的林逐雖然是個助將,卻能被冠上“戰(zhàn)無不勝”的名號,想殺他的人雖然很多,能救他的人卻也不少。
林逐喜歡養(yǎng)貓,喜歡寒冬吃豬肉餡的餃子,也喜歡研究鑄劍的技法,同時也寫了一手好字。
那時候的林逐眼神堅定,哪怕披上冰冷的盔甲,卻也真正像一個活著的將軍。
只是那場戰(zhàn)役之后,他火燒了北鹿城,改名為赤炎,一向不濫殺無辜的他屠盡了北鹿城的人們,猶是少年的他帶著一身血漬回來,盔甲仿佛被血浸透,許士昇在北鹿一戰(zhàn)之后才明白了什么叫“殺紅了眼”,他將尸體肆意砍剁,挑出平民的內(nèi)臟扔進(jìn)火中殘烤,尖叫聲刺痛了自己的耳膜,但他始終不肯停手。
冊封將軍后更是終日不見人,是冀帝下了血令狀,才見他換上正裝第一次出了房門。
三日沒睡,沒有進(jìn)食,林逐憔悴地極其駭人。
從那之后,他便開始時常徹夜不睡,沾染上離魂散等藥物,脾性越發(fā)琢磨不清。朝政上所有想來打交道的大臣都吃了閉門羹,本該風(fēng)頭正旺的將軍被林逐折騰地死氣沉沉,雖說在朝政求生小心翼翼是好事,但上任將軍后,林逐眼里便散盡了所有的光。
像是死了一樣。
直至林逐把劍刺向自己肩胛骨的那一刻,許士昇才明白,自己或許不能離他而走,卻再也不會陪他一起出生入死。
“北鹿城。”
許士昇喃喃作語,只覺得肩膀的傷又開始隱隱作痛。
七日后。翊國。谷嗣城。
“敢問老人家,這天閔府如何走?”許士昇隨手?jǐn)r下了一位老人,細(xì)聲詢問。閔為翊國極其稀少的姓氏,能姓“閔”,又是有下人使喚的角色,若自己猜的沒錯,閔廉必定是從這天閔府出來的。想必蔓春也是早有察覺,但二人都心有靈犀,沒有點出閔廉的來歷。事態(tài)已經(jīng)逐漸明朗了,閔廉當(dāng)時沒有隱藏自己的真實姓名,想必也是給自己暗做提示吧。
“天閔府?現(xiàn)在還誰去天閔府???”老人聲如洪鐘,“天閔府侯爺都死了多久了,這閔昂將軍也沒曾回來看一眼。聽說現(xiàn)在府子早就冷冷清清了,跟個鬼屋似的,只剩侯爺夫人整日發(fā)癲了?!?p> “老侯爺死了?什么時候的事?”
“閔昂上任將軍沒過多久,侯爺就死了?!?p> “那現(xiàn)在閔昂將軍身處何地?”
“忙著在京寰城和公主花前月下呢吧?!?p> “公主?”
老大爺開始不耐煩,打量這許士昇:“你這人是隱士嗎?怎能如此無知,長公主,宣凝長公主!當(dāng)今圣上親妹妹!”
“閔昂跟長公主花前月下?”
“那可不是嘛,這谷嗣城都知道了。都在罵閔昂是不孝子,死后會下地獄?!?p> “閔昂將軍嗎?”
“哎哎,別拉著老夫了,我趕著回家呢?!?p> 閔昂與長公主互生情意還可理解,但是按照閔廉對閔昂的描述,他不該是如此忤逆之徒。許士昇又一次找了人詢問,但結(jié)局都是一樣。谷嗣城現(xiàn)在對這個將軍閉口不提,仿佛閔昂是他們的奇恥大辱。
轉(zhuǎn)而去軒禮司嗎?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后,許士昇站在昔日熱鬧的天閔府門前,猶豫不前。
看到許士昇逗留許久,在門前掃雪的曾帆厲聲詢問:“來者何人?”
“在下許士昇?!?p> “你不是我翊國人?”
許士昇皺了皺眉,看來自己的翊國口音還沒運用熟練,索性自己也并沒打算保留太多。
“是,在下冀國人也。”
“來我天閔府有何意圖?”
“來找將軍?!?p> “將軍早就不在這府邸了?!痹戳艘谎厶扉h府,滿眼盡是無奈。
“那在下找一位兄臺?!痹S士昇清了清嗓子,“名叫閔廉?!?p> 大家都是心懷鬼胎,對方臉上神色的轉(zhuǎn)變都清清楚楚。
“你走吧……天閔府已經(jīng)算是家破人亡了,沒有你想找的人在?!痹芮宄h廉不會輕易將自己的真名告訴他人,但是曾帆并不想將眼前這人卷入這些糟粕之事中。
“帶我去軒禮司,閔廉已經(jīng)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了。”許士昇再次開始試探眼前的男子。
“……”沉默很短暫,曾帆終于啞著嗓子問出了一直想說的話,“閔廉在哪兒?”
“你先帶我去軒禮司?!?p> “你自己想想清楚。”曾帆將隨身攜帶的匕首抵住了許士昇的腰側(cè)。
“這不是請求,這是命令?!痹S士昇說的聲音很輕。
“軒禮司可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地方?!?p> “是嗎?”許士昇從袖口掏出宋以清的血寒玉,重新問了一遍,“是嗎?”
師父貼身的血寒玉?師父貼身的血寒玉只有自己和閔廉見過一兩次,此人怎能持有這等物件?
曾帆一下松了力道,軒禮司常年派出去的探子人數(shù)眾多,區(qū)區(qū)一本“落薄”當(dāng)然記不清所有在外失去聯(lián)系和慘死的人,如今天下陣局混亂松散,翊冀兩國非敵非友,師父更是已經(jīng)多日未召喚過自己前去軒禮司,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能持有師父的血寒玉之人,也絕非尋常百姓。
雖有躊躇,但師父曾經(jīng)交代過,見此玉就跟見自己一樣,不得有半分松懈。曾帆打量了一下滿身塵土的許士昇,皺著眉詢問:“你既然知道軒禮司,為何不直接前去?”曾帆收起匕首,撿起笤帚,繼續(xù)無心地掃著雪。
許士昇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若是被曾帆知道了自己只是恰巧遇到了這一切,聽起來會不會更像是個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