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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夜行客

第二十二章 猶疑

春山夜行客 淺尾子 4211 2019-11-24 22:10:00

  今年天又熱得格外早,五月天已烈日當(dāng)頭,屋外半刻都待不得。眼下進入中旬,更是難耐,整日汗津津的。孝嫻去了一趟宮里,回來整個襯衣都濕透了。

  自剛回來時進宮向太后和皇后請過安后,此次是她第二次進宮?;屎笞杂组L在越州,近日思鄉(xiāng)心切,可偌大的后宮,竟找不到一個人可與她暢談家鄉(xiāng)風(fēng)情,經(jīng)身邊的宮女提醒才想起孝嫻來。松江府與越州雖隔著條烏陵江,但風(fēng)物人情卻并無二致,遂著人請了孝嫻進宮去閑話一番。

  孝嫻一進府門就直奔自己的屋子,褪去濕透的襯衣,換了件新的,下人又端來凈盆給她凈臉,正對鏡補妝,王妃匆匆趕來。

  “一回來就聽說你匆匆回屋,可是出了什么事?”

  母妃一臉著急,孝嫻安撫道:“無事。天太熱,衣裳都濕透了,進來換換?!?p>  王妃聞言神色緩下來,對著一旁的樂馨道:“煮點解暑湯來。”樂馨領(lǐng)命退了出去??粗樕行┌l(fā)紅的孝嫻,王妃微嗔道:“這會兒正是日頭最盛的時候,怎么偏挑這時回來,可是宮里出了什么事?”

  孝嫻微驚,轉(zhuǎn)瞬又心下了然。母妃素來善于察言觀色,更何況自幼她有什么心思,母妃往往一眼便知。“沒出什么大事。就是天熱,小皇子受了熱氣,奶娘進來回稟,皇后動了氣,身子也跟著不適起來,又召來了太醫(yī)……我就只好回來了?!?p>  “見到兩位皇子了嗎?”

  “嗯。見到了。都能走路了?!?p>  “那你……覺得呢?”

  孝嫻不解道:“覺得什么?”

  “就是……就……”王妃想著該怎么問出口,踟躇了好一會兒悄聲道,“宮里一直有傳言,說那兩位皇子和瑾妃所生的公主并非陛下親生的?!?p>  孝嫻驚詫,“怎么可能!”

  “傳言嘛??赡懿豢赡芏純烧f呢?!?p>  “怎會有這等荒唐的傳言!”

  “這話說來就長了。改日找個空閑同你細說。你且說,見到的兩位皇子,跟陛下可有相像之處?”

  孝嫻蹙眉回想起來。像?不像?她在心里反復(fù)了好幾個來回,依然無從界定是否與陛下相像?!皟晌换首佣继。床怀鰜碛惺裁聪嘞癫幌嘞竦难?!”

  王妃輕嘖道:“眉眼什么的看不出?”

  孝嫻忽然有些煩母妃這樣,微抗道:“您干嗎也跟著瞎想呀!”

  王妃抻了抻身子,“事關(guān)皇家顏面,真出了事,我們府里面上也不好看!”

  孝嫻不信地抿抿唇,哦了聲,隨即奉勸道:“這事還是少提的好。畢竟涉及皇家隱秘,傳出去了同樣有損我們府里的名聲?!?p>  王妃見她不想談,還反過來教訓(xùn)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負(fù)氣走了。

  望著母妃離去的方向,孝嫻的神情突然變的嚴(yán)肅起來。上次進宮時,相公曾私下讓她借機去看看皇后生的兩位皇子,相公一再拜托他務(wù)必去看看小皇子,當(dāng)時不解還問他,他卻只說難得進宮一趟,皇后又是越州知州的千金,去拜會也算結(jié)緣,于他們在松江府的職事有利無害。她當(dāng)時沒想太多,便應(yīng)了會去看望小皇子??珊髞硪驗檠┨靽?yán)寒,不便抱皇子出暖閣,加之那日天色已晚,就沒看成。如今想來,相公當(dāng)時應(yīng)該也是想借著自己的眼一探究竟吧。

  孝煜回來時已近五月底,比原先定的日子晚了半個多月。晉州段五月初足足下了七八日大雨,道路泥濘,實難行走。雨停后又因路途不順繞道,又耽擱了五六日,好在之后一路順暢。

  五年前驟然被發(fā)配到寧州,五年后又突然被調(diào)回,去時匆匆,回時亦匆匆,心中縱有萬般潮涌,踩鐙上馬那一刻都只能撫平。只是這次,他有了自己的打算。

  “再過兩月就秋闈了,太學(xué)司近來繁忙,到時定會忙上加忙,你過去正是時候,一來熟悉一下環(huán)境,二來借此機會做些學(xué)業(yè)上的積累,以你的才智,日后升任博士,司業(yè),甚至祭酒都不成問題?!?p>  孝煜默默地聽畢父王的安排,心里翻騰了好幾個來回,忐忑地回道:“兒子甚愛文墨,太學(xué)司的助教確實是個好去處。不過在寧州這幾年,兒子已習(xí)慣了持劍掛印,更想去武職部門效力。還望父王成全。”

  安西王未料到孝煜已有了打算,“哦?看來是為父安排錯了?!?p>  孝煜急忙跪地謝罪道:“是兒子的錯。未能體察父王的一片苦心?!?p>  “別動不動就跪!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能這樣沒骨氣!”

  孝煜踟躇著緩緩起身,也不敢看王爺,始終低著頭。

  “武職……也不是不可以。既然想去武職部門,可有想過去哪里?”

  “治安防副統(tǒng)領(lǐng)目前空缺,兒子想領(lǐng)此職?!?p>  安西王抬抬眉角,神情略有松懈,“怕是已與柴英商定好了吧?”

  孝煜心知瞞不過,點頭道:“是?!?p>  “既你想去治安防,柴英那邊也收你,就去吧。只是這永平府看似秩序井然,安防起來卻沒那么容易。日后的辛勞你可知道?”

  “兒子明白。世無易事,唯有盡心?!?p>  王爺靜靜地看了孝煜會兒,沒再吱聲。

  孝煜離開后,王爺?shù)溃骸斑@孩子變得不一樣了。”

  朱越慣常淡笑道:“在寧州待了這么些年,可不就不一樣了?!?p>  “想著讓他去太學(xué)司討個清閑,遠離朝野紛爭,他倒寧愿去武職部門。你說……當(dāng)初是不是不應(yīng)該送他去寧州?”

  “三公子生性沉著,治安防遠離朝堂,與王爺您最初的安排出入并不大?!?p>  “幸虧是這樣,要不然如何應(yīng)他所求,可要傷腦筋了。不過……柴恪。柴恪統(tǒng)領(lǐng)禁軍,柴英統(tǒng)領(lǐng)安防,這日后難保不會跟宮城內(nèi)有所牽扯……”

  “這世間事,要牽扯隔著萬里也會牽扯,牽扯不上即便近在眼前也牽扯不上。您多慮了。”

  “……”

  趁著履職前的空閑,孝煜和紹卿相約在蕪柳居相見。初瑤姑娘一如兩年多前所見,倒是紹卿,有些靡氣,孝煜剛一落座,他就問道:“孝翊沒跟你來?”

  “去棋院了?!?p>  “他倒是瀟灑。從前總?cè)氯轮Y(jié)業(yè)后要去參軍,結(jié)果……扎進棋院后,就把參軍那回事拋的找不到了。說起來,我們都結(jié)業(yè)很久了……”

  紹卿說著遙想起來。孝煜瞇了瞇眼,也遙想著,可想著想著就覺得無趣。他沒結(jié)業(yè)就去了寧州,何來結(jié)業(yè)?

  過了好一會兒,紹卿才回神,端起跟前沏好的茶道:“祝賀你啊,閔副統(tǒng)領(lǐng)?!?p>  孝煜聞言,端起茶杯與之碰了一下,笑道:“多謝?!?p>  “熟識的一群人中,就數(shù)你跟柴英最出息了,如今你倆一處辦差,真他娘的羨慕!”

  “應(yīng)該這么說,我們?nèi)齻€在一處辦差了!真他娘的爽!”

  孝煜竟然說粗話了!紹卿簡直不敢相信?!澳恪裁磿r候變得……變得如此豪爽了!從前想從你嘴里聽句操話可比登天還難哪!”

  孝煜長舒口氣,“從前總聽你和柴英說,在寧州這幾年,臟話、操話聽了不少,大概是習(xí)慣了!”

  紹卿傾身拍拍孝煜的肩膀,轉(zhuǎn)頭喊初瑤。初瑤聽見喊她,進來問道:“何事?”

  “茶不盡興,此刻當(dāng)飲酒是也。去拿酒來!”

  初瑤略有遲疑,“你知道的,此處只有茶沒有酒的?!?p>  “那就去買!快去!”紹卿說著起身推著初瑤往外走,催促初瑤去買酒。待他回來又坐下,孝煜道:“這里的茶本就與別處不同,已經(jīng)很好了,何必非要酒呢。”

  “再好的茶喝久了也就那樣,沒什么新奇。”

  “那她呢?”

  紹卿微頓,看著孝煜道:“你說呢?”

  孝煜抿嘴喝茶,稍頓片刻后道:“府內(nèi)可好?”

  紹卿沒有拗過榮昌伯,于去年年中成婚了。新婦是柳淄侯府庶出的三小姐。此女性子溫良,與何如煙甚是合得來。心性又寬厚,對紹卿在外面的花事甚少干預(yù)。好在紹卿在外也只有初瑤一人,遂府內(nèi)還算安穩(wěn)。

  “還好?!?p>  “還好,為何這幅衰樣?”

  紹卿定睛看著孝煜:“等到你也諸事平庸,被人來回指摘之時,就會懂我現(xiàn)下的處境!不過,你不會有那一天的,你從來都不平庸,將來肯定也不會。”

  “家事不說,知你難處。治安防的差事,不是一直干的挺好嗎?”

  “三年!治安防三防統(tǒng)領(lǐng),三年!原本有望調(diào)去八防的,現(xiàn)在也泡湯了!”

  “你想去八防?”

  “誰不想去八防!”

  “是沒選上,還是……被擠掉了?”

  “你說呢!”

  “看來是被擠掉了?!?p>  “這永平府啊,大到王侯將相,小到走街串巷叫賣,都得講求個‘在朝有人’。本事?興許有用,可光有本事是萬萬不夠的?!?p>  “那我算不算‘有人在朝’?”

  紹卿不解地看著孝煜,看了會兒突然笑道:“你?一口水都要每人一滴的家伙!這種事你做不來?!?p>  孝煜苦笑。他確實做不來。所以也就只是過過嘴癮罷了?!霸诔腥恕焙沃褂榔礁绱?,舉國上下唯不是如此,連他自己,也受益于此,又有何資格鄙視這種潛規(guī)則。

  那日他們喝得醉意濃濃,琴音瑟瑟,柳明暗香也未能消除那酒蟲激發(fā)出來的愁悶,隔日酒醒后,依舊悵然不已。

  孝煜回京已有五日,阿沅沒有等來他一紙片語,又不能出府,心下焦急,遂寫了封信派曼澤去安西王府悄悄遞給孝煜。曼澤在安西王府外等了大半日,好不容易遇見個認(rèn)識的人,遂將信給了要回府的孝翊,請他轉(zhuǎn)交給孝煜。孝翊一看是阿沅的字,心中狐疑,卻不好打開來看,晃晃悠悠地來到孝煜屋內(nèi),將信給了他,還特意強調(diào)了句:“阿沅的信?!辈柕溃骸八陕锝o你寫信??!”孝煜輕咳了兩聲,避開他的注視道:“可能有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再說,你們并不熟啊,她怎么給你寫信?會不會是寫給我的,誤寫成了你?”孝翊說著覺得這個可能性越來越高,試圖奪過孝煜手中的書信一查究竟。孝煜急忙將信藏于身后,“都多大了,還這樣沒大沒小的。旁人的信是能輕易看的嗎?”

  孝翊泄氣道:“那你拿出來一起看嗎?看是不是她寫錯了收信人?”

  孝煜心下有些慌亂。同阿沅的聯(lián)系一直瞞著孝翊,他眼下有這等疑惑無可厚非,可并不知道阿沅信中寫了什么,冒然拿給孝翊看,恐怕會生出無數(shù)個為什么。這樣一來,母親、蘭姨,甚至府內(nèi)其他人都會知道他跟阿沅的聯(lián)系,現(xiàn)下諸事未定,冒然將阿沅至于有損名節(jié)的境地實在太過風(fēng)險。任憑孝翊百般偷襲,他就是未讓他得逞,好不容易將孝翊的興致磨碎了,趕走了他,這才取出信來細看。

  開頭依然是那只翹著腿的小烏龜。這兩年跟著阿沅畫這只小烏龜,自己已經(jīng)畫的有模有樣了,但跟阿沅的比起來,自然還是笨拙的很,好在尚算可愛。她在信中問他可否約見。回來一直沒去找她,一是剛回來諸事纏身,一時沒找到時間,一是接下來要面對的親事,他需要再想想,希望想清楚了再去見她。

  孝煜回京半月后,孝嫻啟程回了松江府。劉長櫟劉子戚自年前述職完離京后一直在徽州、吳州、越州巡視,近日也離開越州,在返回松江府的途中。孝嫻自幼就喜歡孝煜,這么多年沒見,這次再見也僅只有半個多月的時間,離開時很是不舍,說了好多體己話。一心想為孝煜尋個好媳婦兒,在永平府這幾個月她沒少忙活,可惜臨了也沒尋到個中意的,為此她還打趣,說看不到他娶親了,孝煜遂安慰她:“若娶親,將來必讓姐姐見到?!?p>  孝嫻出發(fā)十日后,安西王府收到了劉長櫟在進入松江府地界時被殺害、劉子戚重傷,長子遇害的消息。因孝嫻也在返回途中,擔(dān)心也出事,王妃當(dāng)場就急哭了,哀求著王爺一定要保護孝嫻母子的安危。世子前幾日去了懷州未回,閔孝禮又有公職在身,王爺讓顧銘屠去追孝嫻護送她回松江府,王妃心內(nèi)一萬個不放心,非要王爺另派人前去,還得是可靠信得過的人,搜羅了一圈,眼下只有孝煜合適,正好孝煜也主動請纓前去照拂孝嫻母子。孝翊本想也跟著去,被孝煜拒絕了。他涉世不深,此去兇多吉少,還是待在府里安全些。

  當(dāng)天晚上孝煜就帶著趙莆和十余名寧州時就一直跟隨的將士出發(f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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