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的清晨,裴燕子爵夫人和儀制清史司的顧郎中到訪。
裴燕子爵夫人是永平府出了名的紅娘,各個王侯府邸,權貴大家里,少不了經(jīng)她手牽成的姻緣。這個時候到訪,儀制清史司掌嘉禮的顧郎中也一并來了,顯然是勢在必行的陣仗。何如意心中對這種強勢雖不悅,但比起直接派顧郎中來,已算好了。
招呼來客在前廳落座,奉上茶水,何夫人客氣道:“兩位潤潤嗓吧。這么早,辛苦了。”
裴燕子爵夫人笑顏顏道:“夫人您這么一說,我還真有些渴,那我就不客氣?!?p> 子爵夫人端起茶水喝了兩口。見顧郎中未動,何夫人微抬了抬手謙讓道:“顧郎中,也請……”顧郎中微傾身子以示謝意,端起茶水僅輕啄一口便放下,繼而又端坐好。
子爵夫人不知是喝了茶嗓子得了滋潤還是本能發(fā)動,面色比起之前來更顯明亮,連著說出的話都帶著透亮?!安徊m你們說,我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今兒來啊,是受安西王妃所托,為安晟郡王求親來的?!?p> “剛聽說您來了,就想著,您手中的這根紅線該不會是輪到我們府了吧?您看,還真是!”
子爵夫人聞言嗔笑道:“夫人真是的,就會打趣我!我也沒別的本事,不像夫人您那么會持家,我呀,就是嘴皮子活泛些,空閑了就幫各家公子小姐們牽牽線,顯得還有點用處,不然真成了吃閑飯的了。”
子爵夫人笑咯咯的聲音回蕩在前廳中,何夫人謙讓道:“哪里的話。結線牽緣,乃是大功德,不是人人都能做的?!?p> 子爵夫人拿錦帕在身前輕掃了下,那神態(tài)似在說“哪里哪里,您過譽了”,實則受用至極。閑話到此,正事要緊,子爵夫人斂神道:“王妃看上貴府的大小姐了,想討來當兒媳婦,是安晟郡王哦!不知何大人和夫人意下如何?”
何如意故作輕松道:“王妃能看上我們家曼均,那是我們的榮幸。安晟郡王文韜武略,性情溫厚,乃永平府數(shù)一數(shù)二的公子,我們曼均能得此夫婿,亦是她難得的福氣。這等姻緣,豈有拒之之理?!?p> 子爵夫人滿眼崇拜,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口中不禁嘖嘖稱贊:“何大人真不愧是大家。這話說的入貼又入理,聽著真讓人舒服。顧大人您說是不是?”一直默默就坐聽著的顧郎中聞言,微抬眉眼,淡笑著輕點了點頭。子爵夫人笑著又看向何夫人道:“夫人意下如何?”
“我們做父母的,就盼著子女能尋個好人家,得一良人,安生過日子。真是謝謝您了,給我們曼均尋得這樣的好歸宿?!?p> 何夫人說的情真意切,子爵夫人深有同感?!翱刹皇恰_@做父母的,就盼著兒女娶得妙嫁得好,一生平安順遂。何大小姐能得王妃眼緣,還是您和何大人的功勞,不敢居功不敢居功。”
“夫人過謙了。沒有您這根紅線,也牽不起來呀?!?p> 子爵夫人聞言又受用地笑起來。“夫人又拿我開玩笑。還是兩個年輕人有緣,沒緣分我這根紅線再怎么牽也牽不上的。老夫人您說是不是?”子爵夫人說著又看向祖母。
祖母閑坐一旁,一直看著子爵夫人游刃有余地做著紅娘。此時結局已定,再多的話也就是走個場面,便舒眉展顏地回道:“夫人說的是。這世間的緣分,能牽到一起的才是真緣分,牽不到一起的那是有緣無分。夫人您功德無量啊!”
突然又受到老夫人贊譽,畢竟是年長幾十歲的長輩,冒然接受多少顯得失禮,子爵夫人遂起身恭敬道:“老夫人鞭辟入里,晚輩受教。”
祖母見狀趕緊正了正身子,“夫人禮重了,快請起。老身哪有什么見解,不過是在這世上多活了些年頭,胡說些見聞罷了,不必當真,不必當真……”
“這人啊事啊,還是得擱在年歲里頭看,方能看出個真假來。老夫人您才是眼明心亮。”
祖母聞言笑笑。“夫人過譽了。”
見事已定。顧郎中此時道:“既然何大人、老夫人、夫人都無異議,那此事可否就算定下了?”
子爵夫人聞言在何如意、夫人、老夫人面上快速掃了一圈,調(diào)笑道:“我們顧大人總是這么嚴肅。這親自然是定下了,夫人您說是吧?”
何夫人再次被子爵夫人這八面玲瓏的功力折服,笑著回道:“那就有勞夫人和顧大人了?!?p> 子爵夫人扭頭笑看著顧郎中。顧郎中會意。下面該他出場了。
顧郎中起身從身旁的錦盒中拿出一個紙軸,解開綁縛的細繩,攤開來到何如意面前?!斑@是定親的文書,何大人請過目?!?p> 何如意從顧郎中手中接過文書。此乃皇家宗室定親文書,自不會有什么問題。此刻令他五味雜陳的是,短短三日,阿沅便要成為別人家的孩子了,從前總是擔心她的婚事,如今塵埃落定,才覺得割肉般地疼。
仔細看過文書的每個字后,何如意在文書上簽字蓋印。顧郎中接過,核查無誤后,將文書又卷成軸再用細繩綁縛起來放入錦盒中。跟著顧郎中到訪的隨從此時手中捧著另一個錦盒來至顧郎中跟前,顧郎中接過,捧至何如意面前,道:“這是一點見面禮。聘禮三日后會送至府上?!?p> 何如意起身,欠身接過。錦盒中是對金邊鏤空鑲白玉珠掩鬢,那白玉珠通體透亮,鏤空的金邊似花瓣疊次錯落,反襯得那玉珠更顯遺世獨立,攬盡芳華。何如意心中不禁贊嘆,挑禮之人想必是個看重我們阿沅之人,也是個心境澄亮之人,一直不安的心霎時得到了些許安慰。
見事已辦妥,子爵夫人起身道:“那就恭喜何大人、夫人、老夫人了?;仡^可一定要記得請我喝喜酒喲!”
何夫人笑道:“夫人是紅娘,怎會沒有您的酒喝呢!一定的!”
“那可說好了?!弊泳舴蛉耸冀K笑盈盈的,“好了。王妃還等著我跟顧大人的喜訊呢,我倆就不叨擾了,告辭?!?p> 子爵夫人和顧郎中分別行禮告辭。行至何府外,子爵夫人深吁了口氣,抬抬眉頭道:“總算辦妥了。剛才真是捏把汗,就怕一個不合心給搞砸了?!?p> 顧郎中也一樣,一直緊繃的身子出了何府才松散下來?!胺蛉藙偛庞稳杏杏?,在下還以為夫人志在必得。”
子爵夫人連連搖搖,一臉不是那回事的樣子?!皬膩頉]說過這么小心翼翼的親事,夷國公府和昌樂長公主家的親事都沒這么緊張過。既要何府同意這門親事,還要讓何家有賓至如歸之感,總之,不能讓何家有任何被逼壓的感覺。從前真沒聽聞安西王爺特別偏愛這位安晟郡王呀?”
“聽聞安晟郡王的母親深得王爺偏愛,興許是愛屋及烏呢?!?p> “嗯,這倒有可能。”
隨著離何府越來越遠,兩人的聲音漸次聽不清了……
何夫人看著那對掩鬢,神情早沒了剛才同子爵夫人周旋時的歡意,一半歡喜一半憂。
秋姨娘道:“阿沅的婚事這下算是定了。姐姐這是又舍不得了?”
何夫人看了秋姨娘一眼,唇角微拉,輕嘆道:“以前是真著急,年歲不小了,婚事總是定不下來。這次真定下了,這心里……心里卻難受得緊。”
“女大不中留,遲早都要嫁人的。好在阿沅尋得了好人家,您該高興才是?!?p> 何夫人用巾帕拭了拭眼角,長吁口氣,“話是這么說,可就是沒法只高興了事。等曼舒要嫁人了,你就懂了?!?p> 秋姨娘低頭輕嘆,“說來,曼舒在家里也待不了多久了?!?p> 祖母沒有女兒,遂對何夫人和秋姨娘嫁女的心情多少不是那么的感同身受,本想說點什么,臨了還是覺得閉嘴得好。
晚間秋姨娘房內(nèi)。
“安西王府又如何?我才不羨慕呢!”曼舒胸口起伏頗大地回懟著曼澤。
“不羨慕?”曼澤不信地挑挑眉,“剛才你不是還跟流煙說那對掩鬢好看,要是也有一對兒就好了,你說是不是,曼兮?”
曼澤說著朝一旁在擺弄花瓶里花葉的曼兮問道。曼兮頭微歪,眼睛上翻,似要想想,聲音糯糯道“好像是”。
“叛徒!”
曼兮被曼舒吼得脖子一縮,急忙轉身繼續(xù)玩弄跟前的花葉。
“都多大了,還這樣沒大沒小的!”秋姨娘責問道?!笆鎯海氵@學堂里學的知書達理都學到哪兒去了!你剛才那樣子,哪家的公子愿意娶你呢?”
曼舒聞言哽咽道:“您只知道說我。明明是他倆聯(lián)合起來欺負我!”
“他倆不懂事,你為長,不僅不教導,還聲嘶厲喝,就對了?”
“我……反正都是我不對好了,總歸我是多余……”
曼舒哭著起身跑回自己屋里去了。
曼澤和曼兮見狀,連呼吸都不敢大聲,怯怯地瞅著地上。
秋姨娘瞅見他倆這樣,原本還想好好訓導一番,臨時語氣又放輕柔勸解道:“你們舒姐姐心氣本就高,她自己已經(jīng)夠難過了,你們還激她,說你們做的對嗎?”
曼兮小聲喏喏道:“不對。”
秋姨娘又看看曼澤,曼澤嘴角微抿,道:“不對?!?p> “澤兒,娘知道你喜歡阿沅,可喜歡阿沅的同時,不要忘了舒兒也是你姐姐。兄弟姊妹間融洽,家庭和睦,貴在不能厚此薄彼?!?p> 曼澤點點頭,嗯道。
秋姨娘見他倆認錯態(tài)度良好,也不忍苛責太過,便讓曼澤回自己房里去溫書,讓曼兮過來陪她。